姜姒将小红拴在避风的屋檐下,仔细打了个活结,确保必要时能快速解开。
她环顾这片在风雪中沉寂的屋舍,最终选中了其中一扇看起来最新也最富的门。
没有犹疑,她重重拍了几下门板,随即迅速退回,倒在蜷缩在一起的阿团和失忆少女中间,伪装成昏迷倒地的路人。
阿团被她撞得轻轻哼了一声,下意识地想往她怀里钻,姜姒立刻从牙缝里挤出极轻的一声“嘘”,手臂看似无力地搭在他身上,实则暗暗用力,示意他保持姿势,别再咕蛹。
寒风卷着雪沫,一次次掠过他们单薄的身体,像无形的冰刀。
一刻,两刻……门内毫无动静,只有风穿过巷道的呜咽声。
“……”
这么冷漠的吗?是她敲门的力度不够,还是这世道本就如此?
“姐姐,我……我身子僵了,动不了……”失忆少女气若游丝的声音传来,带着压抑的痛苦颤抖。
不能再等下去了,姜姒猛地睁眼,撑着手臂坐起身。
长时间的冰冻让她四肢僵硬刺痛,她不得不使劲跺了跺几乎失去知觉的脚,又快速搓揉着冻得通红的双手,试图唤醒血液循环。
她再次站到那扇紧闭的门前,这次不再客气,一边用脚“砰砰”踢门,一边扯开嗓子,用尽力气呼喊:“死人了!走水了!快开门救人灭火啊!” 尖锐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传出去老远。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更深的死寂。
非但眼前这扇门纹丝不动,隔壁甚至传来“咣当”、“咣当”几声匆忙关紧窗户的声响,仿佛她是什么带来灾祸的瘟疫。
姜姒瞬间明白了。
在这种看似平静的小镇,深更半夜,陌生人的求助往往意味着麻烦,紧闭门户才是生存之道。
她停止了徒劳的呼喊,眼神仔细地扫过临街的窗户。
很快,她的目光锁定在一扇透出微弱灯光的窗户上。
纸糊的窗棂后,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脑袋上似乎扎着个小揪揪,身形看起来像个半大少年。
屋内,那少年正紧张地贴在窗边,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喊声戛然而止,他正疑惑,却听到一阵细微的类似衣物摩擦墙壁的“悉悉索索”声由远及近,到了他窗下却又消失了。
强烈的好奇心战胜了父母的叮嘱——他长这么大,还没真正见过外乡人呢!就看一眼,就看一眼!
他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冻得发红的鼻子凑上前,想窥探外面的情形。
然而,预想中地面上的身影并未出现,视线平行处,却赫然对上了一张脸,一张紧贴着窗框被乱发半遮半掩的脸。
咦,他不是在阁层吗?
“啊!!鬼啊!!!”
少年反应过来魂都快吓飞了,惊叫一声,猛地向后弹去,左脚绊到右脚,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嘴啃泥,疼得他眼冒金星。
窗外,姜姒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露出了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后第一个发自真心的微笑。
她用头卡住那扇被推开的窗户,猛地往侧边一顶,随即手脚并用地扒住窗沿,狼狈而又迅速地把自己从那个并不宽敞的窗口“塞”了进去。
身体重重落在房间的地面上,带进一股寒气与雪花。
那少年刚捂着鼻子爬起来,一回头,就看见那个“女鬼”已经站在了他的房间里,披散的长发因刚才的动作更加凌乱,沾着雪屑,僵直站立的姿势在昏暗跳动的油灯光线下,活脱脱像是刚从坟地里爬出来的千年厉鬼。
他浑身血液都凉了,四肢僵硬如同灌了铅,动弹不得。
牙齿咯咯打颤,眼神发直,无意识地喃喃:“别吃我……别吃我……我、我肉少,骨头硬,硌、硌牙……”
姜姒听得眉梢连抽了几下。
得,直接被当成鬼了。
仔细想想,倒也无法反驳,毕竟这个世界包罗万象,有鬼似乎也不稀奇。
她试图伸手拨开糊在脸上的乱发,证明自己是活生生的人,可这头发不知多久没好好打理,又长又乱,纠缠在一起,越扒拉越是乱成一团,反而更添了几分癫狂诡异。
耐心耗尽,她索性双手并用,粗暴地将所有头发全部向后捋去,终于露出了整张脏兮兮却难掩清丽的脸庞。
她刚想开口,却见那少年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看了她一秒,然后喉咙里发出“咯”的一声轻响,脑袋一歪,竟是吓得直接背过气去,晕倒在地。
抱歉了小老弟,等我安顿好他们两个就来扶你。
她快速扫视这个房间:靠窗一张木床,铺着半旧的蓝布褥子;一个掉漆的衣柜靠墙立着;墙角堆着几个编了一半的藤筐和杂物;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干草和少年身上皂角混合的气味。
陈设简单,但收拾得整齐,看得出家境尚可,至少温饱不愁。
她不敢耽搁,利落地抽出少年腰间那根半新不旧的深蓝色布质束带,将自己那头被风雪和挣扎弄得像枯草窝的长发胡乱拢起,在脑后扎紧,露出了清晰却沾染污迹的脸庞和脖颈。
虽然狼狈,但至少能看出是个人样,少了些骇人的“女鬼”气息。
她侧耳倾听楼下,确认没有其他动静后,才轻手轻脚地摸索着下楼。
木质楼梯有些年头了,脚踩上去发出压抑的“嘎吱”声,在死寂的房屋里像敲在人心上。
她一手扶着粗糙冰冷的木质墙壁,一步步往下探,这么大个房子,肯定不止一人。
楼下比楼上更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她站在楼梯口,等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才勉强借着从门缝和可能存在的窗户缝隙透进的极微弱光晕,分辨出堂屋的大致轮廓。
正中似乎是一张方桌,旁边有几把椅子,角落里堆着更浓重的黑影,可能是农具或粮袋。
空气里有一股更陈旧的灰尘和烟火混合的味道。
脚下是夯实的泥土地面,还算平整。她屏住呼吸,凭着感觉向大门方向摸去。
双手在黑暗中向前探路,指尖先是触到了表面有些凹凸不平的木质结构,应该是门板,顺着门板上下摸索,很快就找到了横亘在中间颇为沉重的木质门闩,双手用力,小心地将门闩抬起,缓缓拉开。
一股凛冽的寒气立刻从门缝钻入,激得她一哆嗦。
“快进来!”
她压低声音,朝外面模糊的两个小身影招呼,然后迅速转身蹲下,对失忆少女道:“趴我背上。”少女虚弱地靠过来,手臂软软地环住她的脖子。
姜姒深吸一口气,将她背起,少女很轻,但骨头硌得她生疼。
阿团像个小影子般敏捷地闪了进来。
姜姒反身,用后背顶着,费力地将大门重新合拢,插好门闩,将风雪彻底关在外面。
重新上到二楼少年的房间,那少年依旧昏迷未醒。
姜姒将失忆少女轻轻放在房间角落那个看起来相对柔软的铺着些旧布的草垫上,扯过床上那条打着补丁的棉被给她严严实实地裹上。
“你看着他,别让他乱叫,也别靠近窗户。”姜姒对阿团低声吩咐,指了指地上的少年。
阿团点点头,安静地走到少年身边蹲下,那双在昏暗中更显妖异的异瞳,一眨不眨地落在少年脸上,带着一种非人的专注。
安置好内部,姜姒再次走到窗边,这次她没有贸然开窗,而是透过之前被少年推开的那条缝隙,更仔细地观察院子。
借着雪地反射的惨白微光和稀疏的星芒,她看清了院子一侧那个用木头和茅草搭就的简易马厩。
食槽是石凿的,拴马桩磨得光滑,旁边还堆着一小垛干草,地上散落着些许草料碎屑。
养马,而且看这马厩的大小和食槽的数量,不像只养了一匹的样子,这户人家很可能以贩马运输或者至少是经常使用马匹为生。
大人应该不在家,只留下这少年。
不对……
她耳朵微动,捕捉到楼下传来极其压抑的呼吸声,带着老人特有的浑浊和缓慢。
心中有了计较,姜姒决定必须先把小红安置好,这是他们重要的交通工具。
再次下楼,这次脚步更轻,像猫一样,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遂即打开大门,闪身出去,快速将拴在门外枯树上的小红解开缰绳。
小红似乎也感知到环境的改变,顺从地跟着她走进院子。
姜姒将它牵进马厩,熟练地拴好,又抱了几把干草放进食槽,小红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臂,开始低头咀嚼。
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暖和动物平稳的呼吸,姜姒心下稍安,至少代步工具和潜在的“资产”保住了。
身上的粗布衣早已被雪水和汗水浸透,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像一层冰壳。
现在,必须解决湿衣服的问题了,否则不用等别人发现,他们自己先要病倒。
她在少年的房间里开始翻找,她先打开那个掉漆的衣柜,里面整齐地叠放着几套衣服,她摸了摸布料,多是结实的棉布,比划了一下,少年的身量确实和她与失忆少女差不多。
姜姒拿出两套半旧的棉布衣裤,懒得去看款式也不管潮湿还是干燥,先帮没什么力气的少女换上一套,自己也迅速脱下湿冷的破衣服,换上另一套。
当棉布包裹住几乎冻僵的身体时,她忍不住舒服地喟叹一声,冻得发麻的四肢似乎也慢慢恢复了知觉。
转了个身,阿团正直勾勾盯着她看,姜姒后知后觉。
但她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比基尼都穿过那么多回,露个肚兜算什么?下身不是穿着裘裤吗,就是短了亿点。
至于另一个,里衣虽然有些旧,但包裹的严严实实。
在她看来,生死面前,男女大防根本算不上什么,与此事相比,她更想知道这儿有没有阿团能穿的衣服。
他年纪小,身量矮瘦,少年的衣服对他来说像戏袍。楼下还有别的房间,或许能找到小孩子或者更小号的衣物。
她示意阿团留在原地,自己轻手轻脚地下楼。
堂屋一侧有扇门虚掩着,姜姒不动声色,假装没有察觉,脚步方向不变,似乎要走向堂屋另一侧看起来像储藏室的门,故意把后背暴露出来。
“嘎吱——”
门猛地被推开,一个瘦小佝偻的身影带着一股豁出一切的狠劲扑了出来,手中一道冷光在黑暗中划出短暂的弧线,直劈向她后心。
姜姒早有防备,向侧面一闪,同时右手探出,用力扣住了对方持“凶器”的手腕,触感皮肤干瘦且布满厚厚的老茧,但那拼死一击的力道却不小,震得她虎口发麻。
借着从楼梯方向和堂屋窗户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混沌光线,她看清了袭击者。
一个头发花白满脸深刻皱纹的老妇人,她浑浊的眼睛因惊恐和决绝而睁得极大,里面布满血丝,干瘪的嘴唇紧抿着,手里紧紧攥着的,赫然是一把闪着寒光的菜刀。
“放开!你们这些天杀的拐子!强盗!放开我孙子!”老妇人声音嘶哑颤抖,带着哭腔,拼命挣扎,另一只枯瘦的手胡乱地抓挠姜姒的手臂和身体。
“婆婆!我们不是拐子!冷静点!”姜姒用力制住她,防止菜刀伤到任何人,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解释,真话假话混在一起,力求在对方情绪崩溃前取得信任。
“我们是路过遇了难的人,外面风雪太大,实在没办法才闯进来,只想借地方避避风,找件干衣服穿!您方才应该也上楼看过了,我们要是坏人,您孙子还能好好在楼上躺着吗?我们动他一根手指头了吗?”
老妇人挣扎的动作一滞,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姜姒近在咫尺的脸,似乎在分辨她话里真假,但手里的菜刀依旧攥得死紧。
“胡说!你们…你们是外乡人!穿得破破烂烂,还…还爬我孙儿的窗!不是贼就是妖!想害我们祖孙!”
姜姒心念转动,知道普通的解释无法打消对方根深蒂固的恐惧和对外乡人的排斥,必须给出一个更“合理”且能让对方有所顾忌的理由。
她放缓语气,脸上刻意流露出几分历经磨难后的疲惫和一种不容亵渎的郑重:
“婆婆,实不相瞒,我们…我们是去青崖山寻仙缘的。”
“青崖山?”
老妇人瞳孔猛地一缩,握刀的手肉眼可见地松动了一点点。
青崖山在此地方圆百里,都是传说中的仙家福地,带着凡人难以企及的神秘和天然的敬畏感。
“对,”
姜姒趁热打铁,半真半假地编织着故事,眼神显得真诚而疲惫,“路上不幸遇到了凶恶的妖兽,马车毁了,同行的伙伴也失散了,就剩下我们三个命大逃出来……您看那最小的孩子,”
她示意了一下楼上方向,听到动静跑过来的阿团。
“他天生异瞳,有游方的仙长曾说,他身负仙缘,指引我们送他上山拜师,没想到途中……唉,落得这般狼狈境地。
惊扰了您和您孙子,实在对不住,但我们绝无恶意,只求暂避,天亮雪小些我们就离开,日后若能抵达仙山,定不忘今日收留之恩,必有厚报!”
她刻意模糊了“仙长”的具体信息,也充分利用了阿团眼睛的特殊性来增加说服力。
“寻仙访道”、“天生异象”这几个字,如同重锤,敲打在老妇人饱经风霜却对鬼神之事心存敬畏的心上。
她脸上的凶狠和决绝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疑不定和深深的困惑,她再次打量姜姒,虽然衣衫狼狈,面容憔悴,但换上新衣后,身姿挺拔,眉宇间并无普通流民的猥琐与慌乱,眼神清亮坚定,说话条理清晰,确实不像寻常逃难之人。
尤其是“仙缘”二字,让她不敢轻易得罪。
她终于松开了手,菜刀“哐当”一声掉在泥土地上,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靠着门框剧烈地喘息着,眼神复杂地看着姜姒,里面有恐惧,有怀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你们,真不是拐子?真是……去那青崖山的?”
“千真万确,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姜姒斩钉截铁,反正以后也是要修炼的,渡雷劫怎么不算天打雷劈呢?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菜刀,刀柄上还残留着老妇人手心的冷汗,将刀柄转向老妇人,递还过去,姿态放得很低:“婆婆,这刀您收好,我们只求一隅之地暂避风寒,绝不敢再行惊扰之事。”
老妇人默默接过菜刀,抱在怀里,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姜姒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记牢,遂即颤巍巍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但那细微的呼吸声,依旧停留在门后,显然,她还在警惕着,只是迫于目前一对二并且对方手里有人质的情况下,没有胜算,所以选择了暂时的共存。
姜姒又何尝不知,但总不能去杀无辜的人吧。
她的权宜之计,必须在天亮前,想到一个更稳妥的办法,或者从这祖孙二人口中,得到关于所谓“青崖山”,或者其他门派收徒的切实线索。
她身心俱疲的叹了口气,认命的去储藏室给阿团找合身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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