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庭深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那两声轻响，如同惊堂木，重重砸在林晚的心上，余音在死寂的陋室里回荡，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他不再看她，视线重新落回那本脆弱的古书和那根偏离了毫厘的植物纤维上，眸色沉静得可怕。他没有发怒，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再流露出任何明显的情绪，只是那样沉默地看着，仿佛在评估这次微小失误造成的损失，又像是在重新审视眼前的一切。
这种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让林晚窒息。她僵在原地，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再引起一丝一毫的动静。脑中的天书似乎也感知到了危险，光芒内敛，安静得如同不存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终于，顾庭深有了动作。他极其小心地用镊子夹起那根未能成功的纤维，放在一旁。然后，他拿起一把更细小的工具，开始清理那个被纤维尖端微微碰歪了的、原本就极其脆弱的虫洞边缘。他的动作依旧稳定精准，看不出丝毫被影响的痕迹，但林晚却能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接下来的半天，陋室里只剩下工具操作的细微声响。顾庭深全心投入到修复中，仿佛忘了屋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他没有再指派给林任何任务，也没有再看她一眼，甚至当她小心翼翼地起身想去添水磨墨时，他也像是没有看见。
林晚如坐针毡。她重新拿起识字课本和铅笔，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手下意识地在本子上胡乱划着，心里乱成一团麻。她知道，自己搞砸了。不仅差点毁了他的心血，更可能彻底暴露了天书的存在。他会怎么想？把她当成怪物？赶她走？还是……更糟？
恐惧和后悔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晌午过了，顾庭深没有像上次那样拿出烤红薯。他似乎完全沉浸在工作中，忘了饥饿，也忘了她的存在。
饥饿感再次袭来，伴随着低血糖带来的轻微眩晕。林晚咬着唇，不敢吭声，只能默默忍耐。脑中的天书能量虽然因为上午的“吸收”变得充盈，但她此刻万万不敢再有任何异动，更不敢试图生成食物。
就在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几乎要撑不住时，顾庭深终于完成了古书那一页最难部分的修复。他放下工具，缓缓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
他的目光终于再次扫过林晚，在她面前那个只胡乱写了几个字的本子上停留一瞬，又掠过她苍白不安的脸。
依旧没有言语。
他走到墙角的矮柜旁，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个印着“金鸡饼干”字样的铁皮盒子。盒子有些旧，边角掉了漆。他打开盒盖，从里面取出一块淡黄色的、看起来有些干硬的动物饼干，然后——将盒子整个递到了林晚面前。
动作干脆，没有迟疑，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林晚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盒饼干。这在当时可是稀罕的零嘴儿！
“先……先生？”她声音发颤，不敢去接。
“垫一下。”顾庭深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甚至比平时更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下午要把那批受潮最严重的县志书页单独分出来，需要体力。”
他没有提上午的失误，没有问她为何头晕，更没有追问任何她无法解释的事情。他只是用一盒饼干，堵住了所有潜在的疑问，也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干活，换取食物和识字的机会，除此之外，勿问其他，勿有异动。
这沉默的馈赠，比任何警告都更让林晚感到沉重。她明白了，她的异常他已经看在眼里，但他选择不戳破，维持着这表面的雇佣关系。而这份“宽容”的代价，就是绝对的安静和服从。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盒沉甸甸的饼干，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谢谢先生。”
顾庭深不再看她，拿起自己的那块饼干，转身走回窗边，默默地吃着，目光投向窗外，留给她一个疏离而沉默的背影。
林晚拿起一块小饼干，放进嘴里。饼干有些受潮，并不酥脆，带着一股简单的甜香和面粉的味道。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味同嚼蜡。
美味的饼干此刻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她手心发痛。每一口，都像是在提醒她刚才的失误和这个男人沉默背后的深意。
她安静地吃完两块饼干，不敢多拿，小心地将铁盒盖好，放回顾庭深手边的桌角，然后默默地走向那堆受潮的县志，开始他指派的工作。
这一次，她彻底敛声屏息，连翻动书页都小心翼翼到了极致，不敢再分神去“吸收”能量，更不敢再让脑中天书有任何异动。
陋室里只剩下她极其轻微的劳作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无形的界限已然划下。沉默，成为了他们之间新的、也是最安全的语言。而这份沉默的代价，是她必须用加倍的小心谨慎来偿还，并时刻警惕着，不再越雷池半步。
天书的秘密依旧高悬，而看守这个秘密的，除了她自己，似乎又多了一双深邃而沉默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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