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缝隙透入屋内,黎蕊涬的鼻子倏地压成平线,不自觉打了个喷嚏,连带着浑身颤动。
“唔,好困啊,怎么会,这么困啊。”
脑袋重重的,像是里面灌满了水,黎蕊涬拼尽全力掀开眼皮,但又在下一秒迷迷糊糊睡着。
他一直按照研究所的作息早睡早起,万年不变的时间在今日被撬动。
良久,黎蕊涬揉了揉眼睛,往小窝最深处钻,沉重的眼皮将要再次垂下。
眼疾手快,陆溟煊两只手把黎蕊涬捞起来,手掌贴在他的额头上,眉毛拧紧,周身弥漫若有若无的低气压。
“有点低烧。”
哦,原来是自己发烧了啊。
黎蕊涬迷迷糊糊点头,回应他的话语。
“……”
“下次是不是得一直盯着你,时刻在你旁边才行?”
黎蕊涬听得不太真切,连眼前的人影都是虚的,脑内处理的内容也断断续续。
似乎在提醒自己日后多注意一点,还有各种唠叨的话语,叽里呱啦的。
黎蕊涬没有听懂几个字,没有感到厌烦,他知道陆溟煊是在关心自己,于是在那“嘿嘿”地笑,傻乎乎的。
“嘿嘿,不用担心哦,我从没有生过病的。”
陆溟煊的脸更黑:“这正是问题所在,不是你的身体多强壮,而是你从未接触过正常环境,你必须……”
“嗯嗯,嗯嗯嗯。”
看黎蕊涬胡乱点头的样子,分明是半点没听懂。
研究所是一座孤岛,黎蕊涬终生被圈在里面,没有踏入到外界,身体对自然环境的细菌群不太熟悉。
按照陆溟煊的本意,本该把黎蕊涬放在家里养一段时间,但自从见识到外面的世界后,那双眸子仿佛泛着光点。
扯着他,黎蕊涬恳求他为自己找点事情做,什么都好。
不想让那双漂亮的眸子再度黯淡,陆溟煊叹口气,最终还是接受黎蕊涬的请求。
自然是放在眼皮底下,一同上下班。
但接受是一方面,黎蕊涬生病又是另一方面。
陆溟煊摆出严肃的表情,语气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命令,他本来是想吓唬孩子,但瞧着迷迷瞪瞪睁眼的模样,那股怒气又无法宣泄。
“今天就待在家里。”
“哪里都不许去。”
“……”
“我一直陪着你。”
酝酿数十秒,也只有憋出断断续续内容,毫无威慑力。
陆溟煊帮忙整理黎蕊涬睡觉乱动敞开的胸口,白花花的,有点晃眼。
其他话黎蕊涬没有听见,但不许上班他听清了,四肢猛地扑腾,那双泛着光的眼睛瞪圆。
“不行,绝对不行,我要出去的,我要上班!”
一句话不够,黎蕊涬还要补充一句。
“我期待好久了,我不想在家里待着!”
如此迫切希望出门上班的,在陆溟煊印象里还是头一个。
他扫了眼黎蕊涬因不满紧绷的肩膀,将其安稳放在床边,嘴巴的弧度向下压。
“理由?”
黎蕊涬自认理由充足,他仰着头,实话实说。
“我昨天答应他们今天过去的!”
“我会和他们说你今天请假了,上班的事情不用着急。”
陆溟煊再次长叹一声,做出作为成年人的最大让步。
“你请多少天假我都不会扣你工资,工资照常发。”
但重点根本不是这个!
“不对不对,不是因为这个。”
“那就更没有理由了。”
“唔。”
他不想成为特殊的那个,他想要和大家一样,想和所有人做朋友。
黎蕊涬觉得和陆溟煊理论不清,他支支吾吾,脑内疯狂搜刮理由。
“但是——”
“没有但是。”陆溟煊的回答斩钉截铁。
在其他人眼中,陆溟煊是权力的绝对持有者,也是众人之中能力最强的。
谁都见过他出任务的模样,跟不要命般往前冲。
在百分百存活率的背后,也是陆溟煊的苛刻要求在起作用。
他的拳头,他的武器,他的眉眼……皆被鲜血染红,是最强大的武器。
如果是别人,此刻大概率会选择放弃,可黎蕊涬不会,他放弃用语言叙述,而是用身体争取。
鼓起勇气,在心里默念三个数,黎蕊涬倏地环抱住陆溟煊,发出类似小狗的呼噜声。
“呼噜,呼噜。”
脑袋靠着陆溟煊的胸膛,微微抬起的角度能瞧见睫毛弯曲的弧度,眨了眨,又眨了眨。
没有任何用意,黎蕊涬只是想要求情但想不出话,意外的,效果拔群。
对陆溟煊甚至是特攻的程度。
看吧,谁也无法拒绝如此可爱的小狗。
小狗不过是呼吸,便能让其他人自愿奉上所有的小蛋糕。
“你。”
“算了。”
“唉……”
“好吧。”
嘴里吐出沉重的气息,陆溟煊的话语不连贯,像是认命般扶着额头,最后还是选择妥协。
“出现任何症状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感到不舒服就直接和我讲,在外记得注意点……”
自然而然地,陆溟煊帮忙换衣,两人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宽大的手掌扣着迷你的扣子,男人的嗓音也从身体正前方传来。
陆溟煊事先准备好治疗的药剂,用红色的盒子包装,是针对黎蕊涬的特效药,只对特殊群体有效。
监督黎蕊涬全部喝完,检查小狗把堪比中药的苦涩药水吞下,陆溟煊的表情终于改善些许。
但不多。
以黎蕊涬的视角观察,还是有一点点可怕。
一点点吧。
“全部都吞下去了。”
黎蕊涬把嘴巴张大,主动拉着陆溟煊的手让他检查,但对方又不吭声了,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耳朵上下扇动。
“唔?”
半晌才收回视线,陆溟煊点头表示他这一关暂且过去。
“可以了。”
“但下次不要这样做了,嗯,尤其是不能对其他人这么做,听懂了吗?”
得到许可,黎蕊涬高兴到原地蹦起来,自动忽视陆溟煊后半句话。
时间已经耽搁不少,他急急匆匆跑回房间清理需要带的物品。
“要带好工作证,还有笔记本,对了,还有什么要带的来着,哦哦,对了还有新的身份证。”
崭新的证件被塞到小包里,黎蕊涬内心总觉得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或是什么东西忘记带了。
谨慎几乎是扎根在血肉里。
到门口仅仅十步路的距离,他便停下来不下三次,探着脑袋,重新打开书包再挨个数一遍,每次都是确定不同的东西。
比如这次确定笔记本是否塞进去了,这一次是身份证是否夹好了。
哦,还有工作证有没有带着。
重复相同的动作数次。
紧张的表现写在脸上,陆溟煊站在门口静静等待,实在看不下去了,敲了敲桌面,主动靠近整理。
把杂乱的物品按照顺序排好,陆溟煊又往里面塞了不少东西,有早中晚服用一次的胶囊药,还有未开封的创口贴。
黎蕊涬捞出来打量一番,是卡通类型的,上面印着白色的小狗团子,又圆又胖,对着镜头傻笑。
嗯……
倒是和陆溟煊不太符合。
举起手中的盒子,黎蕊涬与陆溟煊那张不苟言笑的脸进行比对,男人包裹住他的手,将其挪到黎蕊涬旁脸侧,像是在进行比对。
轻咳几声,陆溟煊主动解释:“路上看见的,很像你,随手就买了,如果你受伤了可以用。”
“我吗?”
黎蕊涬指了指自己,耳朵和画面中的小狗一模一样,微微竖起,又软又白。
“嗯,很像。”
陆溟煊不自觉揉了揉,偏头提醒。
“不是说要上班吗?不出意外的话,你现在要迟到了。”
什么?
黎蕊涬抬头望向钟表,耳朵倏地竖得笔直,脸颊因陆溟煊揉出的红消去,他慌慌张张拿起书包,准备往外冲又倒退着向后跑。
“怎么了?”
陆溟煊饶有兴趣盯着,明显知道黎蕊涬在想什么,却还有悠闲品尝咖啡。
一边打着喷嚏,黎蕊涬揉着鼻子,一边催促对方。
“要迟到了,我马上要迟到了!”
“嗯,我知道,严格意义上是已经迟到三分钟了。”
黎蕊涬觉得他根本不知道:“但我不懂该怎么走去上班,对,我不知道上班的路。”
“嗯,我也知道。”
陆溟煊绕了一个圈,把黎蕊涬按到板凳上,让他把早餐吃完再去。
“必须全部吃完。”
一边说着,一边往小狗嘴里塞。
“唔唔唔,不能再吃了。”
嘴巴塞满吐司,蓝莓酱的味道浓厚,是研究所里没吃过的。
但黎蕊涬一心扑在工作上,余光一直瞥向墙壁上的时钟。
他不想做人群中最特殊的那个,要是其他人全到场只有自己迟到,那个场面都不敢想。
他疯狂摇着头,动作是抗拒的,可饿也是真饿,昨晚没吃多少东西,肚子比本人更诚恳,发出咕噜噜的叫声。
“不,不可以再痴了,唔。”
陆溟煊的态度不容置疑,他拉开黎蕊涬身侧的椅子,手指敲了敲桌面:“把东西吞下去再说话。”
“嗯嗯嗯!”
稀里糊涂吃完早饭,刚准备张嘴说话,又接过陆溟煊随手递过来的牛奶。
伸出舌头舔了舔,黎蕊涬惊喜地抱住杯子,脑子里只剩下好喝二字。
等一套流程下来,离规定上班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
黎蕊涬看似招呼,在陆溟煊监视的目光下,只能细嚼慢咽。
有些人虽然活着,但和死了没有区别。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我已经迟到好久了。”
黎蕊涬忍不住打着喷嚏,他其实想怪罪陆溟煊几句,但又说不出口。
“没关系,我已经和其他人说你请了病假,早上没有什么工作,你不必有心理负担。”
“可是——”
“没有可是。”
陆溟煊永远懂如何一句话堵住黎蕊涬的嘴,只要他的态度稍微强硬一点,黎蕊涬便会瞬间变成漏气的气球。
如现在这般,黎蕊涬垂着脑袋,头顶像是有乌云在浮动。
耳朵也耷拉着,把闷闷不乐写在脸上。
“哦,好吧。”
“嗯,乖乖听话。”
陆溟煊作为罪魁祸首却毫不反省,他领着黎蕊涬出门,两只手拧着大包小包,忽视手机后台快要爆满的信息。
作为从不迟到的最强标杆,陆溟煊第一次放纵,却有种乐在其中的感觉。
等到小狗焦急到团团转,他又主动出声安慰。
“不是你一个人迟到,不信你看,我也迟到了,而且我没有任何理由。”
“欸?”黎蕊涬果真放松些许,就像是上学时期非要找到其他和自己一样没做作业的人。
“那你会被开除吗?”
陆溟煊轻笑一声:“可能会吧。”
黎蕊涬瞬间更着急了,他两只手往前用力,推搡陆溟煊这座大山。
“那快走,快点走吧。”
收拾好东西,陆溟煊走在最前面,迎着光,继续给黎蕊涬灌输连自己都无法信服的观点——
“其他公司我无法向你保证,但这个工作一切以你的身体与想法为准,你不必把规则看得那么重要。”
陆溟煊似乎想方设法改变黎蕊涬的习惯,无论是必须回答的“到”,还是社会制定的规则。
条条框框的确是组成社会的依据,陆溟煊也是严格遵守规则,生活自律到极致的可怕家伙。
但在黎蕊涬身上,他可以给予无限纵容,他希望黎蕊涬可以自由。
不是单纯的自由,而是在心灵上,去做他想去做的任何事。
就算闯祸了也没有关系。
他可以帮忙收拾。
陆溟煊抬起的手停顿片刻,门口的热浪扑在他的脸上,良久,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想说的话。
从第一眼相撞的瞬间,不仅是黎蕊涬找到冬日之中的火焰,同样的,陆溟煊也瞧见某人心中的渴望。
微弱的火光只能照耀方寸之地,甚至只能照亮面部,露出那张可怜的脸庞。
但在那张脸上,在那双眸之中,却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向他人祈祷着,对未来充满无限的期望。
所有实验体的目光皆是麻木的,他们按照规定生活,循规蹈矩。
唯有黎蕊涬不同。
唯有他拥有名为希望的感情。
期待的确无数次杀死了他。
但他仍会报以最热烈的期待。
深呼一口气,陆溟煊终于能把那句话说出口。
“黎蕊涬,你大可再任性一点。”
“想做什么就做些什么吧,现在没有人会怪罪你,我也会帮你善后。”
把黎蕊涬的帽子盖在对方的头上,陆溟煊的嘴角扬起,他伸手揉了揉,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宠溺。
黎蕊涬停下脚步,他站在玄关处,望向眼前逆着光的男人。
无论如何,他都想象不到陆溟煊这么做的理由,[父亲]与大人教会他权衡利弊,令他畏惧。
对于陆溟煊,黎蕊涬知晓自己没有太大的价值。
他再次闷声询问,却不敢查看陆溟煊的眼睛,把帽子扶正了,半张脸藏在阴影之中:“为什么呢?”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或者说x我需要为你做什么吗?我……我什么都可以做的,嗯。”
气氛沉默片刻,一声叹息再次响起。
“你若非要问我为什么。”
这次,陆溟煊还是给出相同的答案,又掺杂点别的意味。
他复杂的情绪无法传递给另外一人,但对象是黎蕊涬,连等待的过程也令人无比珍惜。
“或许,等你以后就知道了。”
“那以后又是——”
下意识的,黎蕊涬急于求得这个答案,他迎面对上陆溟煊含笑的眼角,对方基本不会笑,但相遇之后的次数逐渐增多,他向前驱的身体不由愣住。
呢喃中,他再次垂下头询问:“以后又会是多久呢?”
会像之前的“下次见”一样,等上一年半载吗?
好吧。
黎蕊涬觉得,也不是不能等待,他会等的,他会得到答案揭晓的时刻。
但陆溟煊的回答再次让他愣住。
“按照我的想法,应该不会太久的。”
向着阳光,陆溟煊拉着黎蕊涬的手,共同迈出光芒之中——
“我向你保证,我会教会你所有的事情。”
“所以,快快长大吧。”
“如果你想要为我做什么的话,那就快快长大吧,黎蕊涬,等你能向我任性的时候,你就会全部明白了。”
小狗的后半生将会沐浴在阳光下。
小狗的人生是一片巨大的旷野。
旷野庞大又未知,小狗在上面奔跑,欢呼,呼噜噜睡着美梦。
oh今天生病了,是可怜小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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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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