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复杂检查过后,实验体需要立刻进行下个项目。
管理者会在第一时间推开门,监督孩子们挨个进入教室。
纯白色的空间摆满桌椅板凳,但还是给人空荡荡的感觉,黎蕊涬走在人群正中间,扑面而来一股工业味道,是合成的香氛。
黎蕊涬按压胳膊肘的棉花,他掀开瞄了一眼,伤口还有点渗血,埋着头吹了吹,虽然能忍住,但还是改不了怕疼的毛病。
也不知道谁教他的,可能是大人这么做便照做,黎蕊涬快速吹气,但伤口带来的异样感还是无法消散。
他认为是自己没有掌握诀窍,不然怎么会越吹越疼呢?
“那么,今天的授课开始,请各位翻开课本566页,和之前一样,昨日学习的内容就先不复习了,我会随机点人抽查。”
老师的话打断小小黎蕊涬的奇思妙想,周围响起整齐的翻书声。
面无表情的模样宛如宣布,他的双手撑在讲台上,手边摆放冒着热气的保温杯。
黎蕊涬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后匆匆忙忙抽出厚厚一沓课本。
“咚”的一声,还未翻开笔记本,其他人又在埋头书写投影的知识点,黎蕊涬慌忙低下头,尽量和别的实验体保持相同频率。
“那么我们先讲这一道题,昨天的测试中有近一半的人出错,哈……我实在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题你们怎么可能出错?还追求完美呢,你们简直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老师会站在高高的位置传授知识,他的唾沫横飞,也只有在骂人时才会有明显的表情变化,几乎整张脸都变得扭曲。
狰狞。
黎蕊涬觉得,可能老师也是特殊的存在,危险程度与管理者相比也毫不逊色。
每次凶人时连空气都随之震动,孩子们接触到信号便迅速低头。
“那么,有谁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呢?嗯?让我看看点谁比较好呢?”
又慢了一步,黎蕊涬紧随其后低头,而在这0.23秒中,老师的目光已经停在他身上。
等到老师放下粉笔的瞬间,所有实验体的心脏也会被提起,黎蕊涬抖动的耳朵听见碎碎念的杂音,不太真切。
空气停仿佛的几秒,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最显眼的那个,头顶的耳朵瞬间绷直了,生怕老师喊出自己的名字。
完蛋了。
完蛋了。
黎蕊涬的肩膀紧绷,埋着头后视野聚焦到一点上,汗水不断从鬓角滑落。
他的余光瞥到自己的试卷,巨大的红色标记醒目,他的脑子算不上太优秀,成绩一直处于中游。
若是触碰到视线就会被抓住,这是黎蕊涬总结的经验,也是每堂课都会上演的剧情。
“哎呀呀,是都不想回答吗?这可不行啊,为了证明自己,不更应该努力吗?既然如此,那我就随便挑一个人吧?大家觉得怎么样?”
语毕,老师的笑声回荡在教室内,他上扬的语调颇为诡异,也是黎蕊涬之后才明白,源自纯粹的恶意。
黎蕊涬喜欢笑声。
他喜欢听见笑声,喜欢被笑声包围的感觉,唯独老师的笑声让他浑身不适。
感觉心脏“咚咚咚”跳动,过快的速度令呼吸都变得困难,双手不由攥紧,即便这样,也得等待下一步指示。
任课老师从台上缓缓走下,他的指尖会时不时触碰到桌角,等到阴影落在自己身上时,黎蕊涬双腿并拢,脚趾止不住扣动。
“编号#38001-23。”
“到!”
黎蕊涬身旁的同学迅速站起,桌椅撞到膝盖,但也顾不上疼,对方用颤抖的声音回答,接受老师上下扫过的目光。
被念到“名字”,或者说编号,每个人必须迅速站起身,腰板挺直了,用最洪亮的声音回答一声“到”。
这也是[父亲]传授的知识。
无论是检查、测试、上课、还是觉醒实验或者其他任何时候,只要被喊到编号,他们只能有一种回答。
绝不能出现第二种。
黎蕊涬偷瞄了一眼,老师就站在他的身侧,这个角度能明显看到对方上扬的嘴角。
得到带着颤抖的回应,老师眯着眸子,满意地点点头,按照一贯的做法,缓缓抬起手,指向黑板上的题目。
“行,那由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话音落下,教室静到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清。
汗水打湿鬓角,编号#38001-23的视线游离,明显不知道答案,欲言又止的嘴巴开开合合。
实际上,无法回答问题也不会报废。
他们的确需要完美的实验体,可完美也需要在后天努力的基础上,大人们更多是树立威严。
显然,他们成功了。
所有实验体都在抖动,不过是解答一个小小的题目,人生中会犯下数不清的错误,眼前的,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可惜,实验体是不允许犯错的。
偶尔会碰到特殊情况。
“这种问题都回答不上来吗?编号#10032,下面由你进行回答,你们两个谁先回答上谁就不用被报废。”
是的,报废。
他们把死亡统称为报废,反正孩子们会再次回来,经过更新迭代后,把原有的缺陷淘汰掉。
老师扫过自己看过无数遍的题目,带着近乎偏执的嘲讽。
“你们要知道,你们可是完美的存在,你们是不允许出错的,已经给你们一天的时间复习,怎么会回答不上来?”
看来老师今天的心情也很糟糕。
黎蕊涬无端产生联想,明明是平和的语气,但他能接触到他人的情绪,或者说是经验积累而成的结论。
一声“到”后,黎蕊涬同样站起,他的目光停留在编号#38001-23的瞳孔上,见眼泪涌出,上面倒映自己的模样。
他不知道那代表何种情绪,黎蕊涬好像对所有的事情都慢了慢拍。
但他看见倒映在泪珠中的自己。
原来,自己正在无声流下眼泪。
身体止不住颤抖,嘴唇同样咬紧……
毫无疑问,是一副害怕至极的模样。
硬邦邦的东西已经抵住黎蕊涬的脑袋,很冰,他深知那是枪口。
编号#38001-23的脑袋上也架着一把,在老师耐心耗尽之前,自己必须回答。
自己必须回答出正确答案。
“我知道这道题的解法。”
黎蕊涬怯生生说着,对视的眼眸产生几分犹豫,像是在纠结该不该说。
智商可能拼不过其他人,好在黎蕊涬足够刻苦,他对事认真,回到房间后会翻看每一道题目。
再次抬眸时,他心中已有答案。
老师见状略有几分遗憾,他走到讲台上,站在最高处说:“行吧,既然知道了就快点说吧,不要耽误我们所有人的时间,你知道的,我们的学习任务很重。”
深呼一口气,黎蕊涬又瞄了一眼对方。
身侧的实验体抖动频率更快。
面对死亡的恐惧盖过一切,黎蕊涬想,如果自己死了,应该没有人会送他小花。
毕竟他的小花都是自己脑袋上冒出来的,是属于他的特殊能力,其他人无法做到。
“这道题应该是先把x……”
凝视黑板上的微积分,黎蕊涬有条不紊进行解答,正确步骤已经在昨晚进行不下三遍的演示。
而在他得到答案的瞬间,那声“砰”再次出现。
子弹从身旁掠过时,黎蕊涬的世界似乎只剩下两种声音。
毫无感情的“砰”。
以及每次匆忙回答的“到”。
除此之外,所有的话语都会被眼前的景象堵住。
实验体倒在黎蕊涬的脚边,呼吸再次停滞了数秒,直到胸膛被挤压得难受,黎蕊涬才敢呼出那一口浊气。
他不敢哭。
身上再次被沾染上红色,而在众目睽睽之下,黎蕊涬没有办法把小花塞给对方。
“好了,既然如此你坐下来吧,让我们继续下一道题目。”
尸体被管理者们粗暴拖走,血痕从脚尖掠过,那是通往焚化炉的路。
黎蕊涬虽然成功逃过一劫,但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在强忍着泪水的同时,他也在迅速观察其他人的反应。
老师继续在讲台上高谈阔论,实验体们埋头书写笔记,没有一个人为方才的画面动容。
他们都习惯了。
他们都接受了。
畸形的环境令不合理成为常态,黎蕊涬断断续续书写内容,脑内却无法忽视那抹红色。
实验体按部就班生活,黎蕊涬一直闷闷不乐,在课后继续跟着大部队挪动,像是强行拖动身体。
去规定的区域规定好的座位吃饭,再接受觉醒能力的检查,以及种种复杂的流程。
生活一天天过去,倒映在黎蕊涬瞳孔上的世界还是黑白灰三色,偶尔会闪过刺眼的红。
这期间又有实验体倒下了,黎蕊涬身上的红色也越来越多,扎眼的色彩令他犹如被巨石压迫,连那声“到”都是从牙齿缝中挤出来的。
好在一天最后的安排是自由活动。
那是实验体之间唯一交流的机会,在一个方方正正的透明盒子里,他们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不被规则和大人约束。
同样不会出现报废的情况。
实验体被挨个赶进来,三三两两待在一起,用很轻的声音交谈,说话时面无表情。
唯独黎蕊涬独自蹲在角落,不安的视线频频扫过。
无数白衣大褂站在玻璃墙后观察,拿着纸笔随时记录,但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大人们每天都在忙什么呢?
自己在他们心中是完美的吗?
黎蕊涬脑内有数不清的问题,可惜大人只会沉默,静静观察每个实验体的行为,研究人员绝不会接触他们。
其他实验体已经学会无视,反正无论是管理者还是研究员,大人们到处都是,但黎蕊涬还是会不自觉偷瞄。
眼睛亮晶晶,忍不住产生好奇。
“唔……”
“啊,等会儿,时间不多了。”
自由时间只有短短一小时,黎蕊涬攥紧拳头,摆出壮志雄心的模样,打算把握好每一分每一秒,结交到属于自己的朋友。
对,朋友。
这也是黎蕊涬新学会的词语,自然而然地,这个词语出现在他的人生字典里。
所以该怎么交朋友呢!
该先和谁搭话呢?
支棱起来的耳朵不再是软趴趴的,黎蕊涬的脑袋转来转去,最终,一道阴影挡住头顶的白光。
“喂,到处看什么呢?”
“你是不是有病,每天都在那看来看去的?”
有人主动接近自己,黎蕊涬觉得这就是他交朋友的机会。
为此,他已经准备好自己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了。
咳咳咳,先清清嗓子,然后用最饱满的姿态说一句“你好”,再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
除了[父亲],黎蕊涬还没有和别人说过自己的名字。
但打招呼的内容还未酝酿好,黎蕊涬便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画面旋转,他的手臂与粗糙的地面摩擦,白皙的皮肤迅速出现大块红色。
火辣辣地疼。
比被检测装置贯穿还疼。
“欸?”
无辜的眼睛瞪大,黎蕊涬的皮肤是精致的洋娃娃,磕碰留下的痕迹极为显眼。
他的眸子盛着水光,静静注视着对方,本以为是可以结交朋友的对象,对方却闪过看不懂的情绪,十分隐晦地扫过伤口。
最后,实验体抬手指向黎蕊涬的鼻子。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你的编号没有后缀,为什么只有你和大家不一样?我之前就看见了,你偷偷在那哭!我全部都看见了!”
“像你这种人,[父亲]为什么和你说的话更多?为什么说你才是完美的!”
这不能成为孩子们相互欺负的理由,更多的,像是朝黎蕊涬宣泄无法排解的怒火,连他自己都不知缘由。
在没有他人引导,没有[父亲]教授的情况下,实验体自发学会暴力。
他们本能感到压抑与愤怒,但躲开大人的视线,朝着与自己的相同的存在恶语相向。
“你这个怪物!你肯定是那种吃人的怪物!就像故事里那种存在,不会有人喜欢你的,永远都不会有人爱你的!”
“怪物!怪物!”
情绪被激昂的话语点燃,实验体无法控制,他的沟通能力也有限,到最后也只是重复“怪物”二字。
而其他实验体在旁无辜地瞪大眼睛,他们见状也咯咯咯笑出声,共同向中心走去,拍着巴掌,一起加入这个行列——
“怪物!”
“你是怪物!”
不,不要再说了。
黎蕊涬仍保持眼睛瞪大的状态,他没有哭也没有逃走,仅仅是注视着,以慢半拍的节奏回应。
殊不知,每次停顿都是思考。
他们认为黎蕊涬是怪物的地方,恰恰是他的独特性。
如此糟糕的状况,大人们围观却不制止,反倒是垂眸交流现象产生的原因,笔尖在案板上划出一道横。
“怪物!”
“你这个没有人爱的怪物!”
声音愈演愈烈,所有人大声笑着,以毫不知情的模样诉说充斥恶意的话语。
笑声回荡在黎蕊涬的耳畔,难得的,他有点讨厌被笑声包围的感觉。
甚至产生厌恶。
为什么在其他人开心的时候,自己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想要挤出笑容回应但屡次失败,黎蕊涬从头到尾保持冷静,在管理者期许的眼神下,他的拳头并未向其他人挥动,只是支棱起的耳朵再次垂下。
比之前还无力。
如往常一般,结束活动,出门排成一列,保持规定距离行走。
黎蕊涬跟在实验体后面,随着人流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内。
倏地躺倒在柔软却冰冷的床铺上,像是没受到影响,他用纸笔书写今天发生的事情。
这同样是他的习惯之一,除了给人送花,他还会保持记录,也被称为写日记。
从时间开始,但黎蕊涬不知道具体日子,他只能顺着往下数,在空白的一页写下4088天的开头。
然后,深呼一口气,黎蕊涬的动作停住了。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记录死去的编号,也没有记下今天发生的事情。
仅仅是攥着水性笔,就算把自己硌疼了,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黎蕊涬像是被谁按下暂停键,他完全僵持着,最终又自暴自弃,把日记本甩到床头。
“今天不想写了。”
宣布过后,钻到枕头底下,明天还有实验测试等复杂的任务。
对了,[父亲]也会到场,他必须拿出最好的精神面貌应对。
但黎蕊涬失眠了。
耳朵被压着,他不太舒服翻身,骨头硌到翻身,天花板太单调翻身。
无论怎么做都不满意,他再次拿回日记本,小心翼翼翻开,把写上4088的那页压平。
反反复复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呆滞的目光盯着日记本,又像是回忆什么。
如同第一次学会呼吸般,黎蕊涬大力弓起身体,眼泪不自觉从眼角涌出。
“啪嗒,啪嗒。”
滴在日记本上,把5088天的字样晕染。
而在他口中,说着如孩子般的呢喃。
“我,我不是怪物……”
“我真的不是怪物。”
一遍又一遍诉说着,也不知道在和谁狡辩,更像是说给自己听,边哭边记下今日死去的编号。
最后,黎蕊涬用双臂把自己抱紧入眠,半梦半醒间,他的嘴唇翕动,许下内心深处那期盼已久的愿望——
“我也想获得爱。”
小狗把自己团成小小一团,灯光逐渐暗淡,光点停留在眼角的泪珠上。
“我也想……获得爱。”
小剧场:
可怜的小狗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平时伤心了就会这样,某天陆溟煊路过看见了——
怎么有白花花的一团不明物?
带走了!
就这样,小狗被带到了新家里,他获得了爱!
)以上都是我在鬼扯,具体相遇请看后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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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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