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本上的编号越来越多,夜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黎蕊涬偶尔会陷入沉思,又像是在放空放空,直勾勾盯着纸上的数字。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眩晕,明明是不同的组合,但此刻似乎变成一样的内容。
瞪大的眼睛已经数十秒没有眨动,肿胀干涩感充斥眼球,恍惚间,他发现歪歪扭扭的数字在发生改变——
最后,整张纸都写满编号#10032的字样。
编号#10032。
这里是,那里也是,像是一个逃不脱诅咒。
反应过来后会察觉一切不过是幻觉,黎蕊涬后怕似的探着脑袋,在日记本上到处翻找。
良久,怔怔望向光秃秃的天花板,黎蕊涬陷入不敢看日记本的状态,犹如碰到洪水猛兽。
他毛茸茸的脑袋从被套下钻出,缩在床铺的一角呢喃。
“不见了。”
“没有我的编号了……如果我死了,编号#10032-1会帮我记录吗?”
疑惑地嘟囔,黎蕊涬下意识把日记本的边缘捏皱。
过会又仔仔细细捋平,无意义的动作下,内心的恐慌正在不知名的边缘蔓延。
不知从何时起,从未被明确教育过死亡的孩子感到害怕,也是从那天起,他每晚都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哭。
有时是在隆起的被套的下,有时是侧躺蜷缩着,有时是平躺,任由两边的泪水浸湿耳朵……
黎蕊涬努力抱紧自己的身体,他的愿望快要装不下去。
他希望自己可以结交到朋友,能够获得他人的爱,以及,属于自己的编号永远不会出现在日记本上。
不过如果自己真的死掉了,应该没有人会帮忙继续书写日记的内容。
黎蕊涬一旦想到这个可能性,小狗耳朵立刻耸下,嘴巴也嘟着,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想不清楚便把脑袋埋在枕头里,一秒、两秒,青春期的孩子总会有各种方法排解心情,但大多数时候都无法释然。
为什么会如此可怕呢?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畏惧死亡,只有自己会害怕到发抖呢?
难道是自己太弱小了,或者真如其他人所言,是不配得到爱的怪物,所以才会控制不住透明的液体流出?
黎蕊涬从床上坐起,盘着腿,其他人的行为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他。
在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里,从豆丁大小到身体逐渐展开,直到脸上的稚嫩褪去些许,黎蕊涬都在思考自己究竟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结果不言而喻,自然是没有结果。
但日子也将就着一天天过去,明日便是一年一度的招待会,每个人都为此忙碌。
“快点,都动作快一点,要是让投资人不满意我肯定会让你们好看,对,微笑,你们要以最完美的笑容去招待他们!”
老师挥舞手中的铁棒,指挥实验体们贴着墙壁,按编号顺序排好。
等到所有人以标准的姿势站好,一群拿着华服的人又会涌入屋内,手里捏着黎蕊涬平时见不到的颜色。
蓝色、黄色、粉色……大人们围着他们,五花八门的衣服强行往孩子们身上套。
体型肥硕的孩子塞不进去,断断续续的哭声响起,但大人们就算再不耐烦也顶多是举起枪支,并不会射杀他们。
“啧,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没有按照要求吃饭,偷偷吃了别人的饭菜?真是麻烦!下次我一定要提议把你这猪头的肥胖基因换掉,站在我面前都觉得碍眼!”
咒骂声中,不下三位大人来回折腾,努力帮实验体穿上衣服。
黎蕊涬收回视线,他明白招待会是赦免的信号,起码这两天都不会有人死亡,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
“唉。”
叹了一口气,黎蕊涬的心情也没有改善太多,说到底,招待会也不过是另一个地狱。
[父亲]曾告诉孩子们,他们能生活在这里,拥有食物和完美的基因都是拜那些人所赐,而为了回馈他们,每年都会设立招待会。
投资人会进入设施内,随机挑选实验体,可能是合眼缘,也可能是反复斟酌后寄予厚望的存在。
那些实验体会获得特殊的对待,地位也远高于其他实验体,但部分也可能被施加更高的要求,成为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
曾有实验体被选中后一年报废一百多次,一切都看命。
对了。
黎蕊涬的耳朵动了动,还有另外一种普遍情况,碰上投资人心情较好的时候,他们便会被带走。
牵着大人的人,从研究所离开,去往不曾踏入的外界。
他隔壁门的孩子便在去年被带走,新来的家伙眼睛里长满触手,黏糊糊的,黎蕊涬不是特别喜欢。
况且,他也不喜欢有关外界的一切概念。
所有被带出去的孩子无一例外都没有回来,没有人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之后的命运又是如何。
反复纠结下,黎蕊涬把他们的编号写在日记本上,也是在书写的瞬间,黎蕊涬认定外面与死亡画等号,对招待会的印象更差。
但前一天想着能跑就跑,当天又会情不自禁凑上去。
没有什么别的理由,单纯是招待会提供的食物太丰盛,那是黎蕊涬唯一能吃饱饭的机会。
也是他吃到蛋糕的机会。
黎蕊涬把这一天当作自己的生日,没有什么朋友,他就自己偷偷过,心中幻想小蛋糕中间有一根蜡烛,把能许的愿望全部默念。
“这次会有什么味道的小蛋糕的,唔,上次吃巧克力后肚子不太舒服,花生的好像也不行,这次得认真分辨一下了。”
“啊啊,希望能吃到蔓越莓味的饼干,上次应该多拿一点的,这次我要全部塞进我的口袋里!”
一边走路一边自言自语,黎蕊涬掰着指头数数,通过多次试错,也大概清楚自己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之所以不告诉大人,只是因为若是研究人员知道了,他们肯定会处理掉自己,改变基因后再诞生一只不会过敏的小狗。
其他实验体都是如此,一旦因疼痛开口,他们只会迎来一种结局。
凝视那条通往焚化炉的血路,黎蕊涬大部分时间都在硬扛,他希望自己永远不会踏足那片区域。
把疼痛强行咽下,创下没有报废过的实验体的最长纪录。
脑内还在排除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下一秒,黎蕊涬被突如其来的一只脚绊倒,脸朝地摔倒。
他吃痛般按压自己的脸蛋,没有多意外,自顾自站起来,嘴里嘀嘀咕咕,继续埋着头走路,但拦路的人却不打算放过他。
“喂,小怪物,你还来参加招待会?也不怕把其他人吓到,你还惦记你那食物呢?”
巨大的阴影笼罩在黎蕊涬头顶,完全挡住视线。
其他实验体的体型逐渐和大人差不多,只有黎蕊涬还是小小一只。
哪里都是小小的,但该有肉的地方一样不少,纤细的身材具有线条的流线,礼服露出的大腿肉也是软软的,粉粉嫩嫩。
自然,他成为其他人欺负的目标。
黎蕊涬似乎哪里都不一样,印证他人怪物的结论,成为实验体中的异类。
平时磕磕碰碰,故意用肩膀撞已是常态,有时也会挡道拦住去路,如现在这般用恶劣的语言攻击。
大人们见状仍置之不理,他们会在一旁讨论,笔尖一次次记录每个实验体的举动、言行、神态。
包括黎蕊涬的。
黎蕊涬基本会选择无视,他径直走开,但脚步还是无法控制得加快,暴露心中的慌张。
是的,就算发生在多次,黎蕊涬也没有办法习惯他人突如其来的恶意。
他也曾主动改善关系,向他们解释,把自己喜欢吃的食物分给别人,得到的效果却微乎其微。
“喂,抖什么抖呢,嗯?平时在[父亲]那里不是很会说话吗?”
“之前小报告是不是你打的?你这个怪物,你不会觉得这样做就会有人喜欢你了?”
黎蕊涬摇头否认,害怕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会下意识避开视线,逃避与其他人的接触。
偶尔还会冒出自己要是有壳就好的想法,这样其他人看见了,自己还能躲进壳里,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他。
可惜,实验体们不会让黎蕊涬如愿,他们伸手准备按住黎蕊涬的肩膀,嘴角带着恶意的弧度。
“谁允许你一次次无视我们了?我们在和你说话没听见吗?还是说你忘记[父亲]怎么教导我们的吗编号#10032?”
黎蕊涬忍住脱口而出的“到”,他双手环抱自己,默念三个数。
在对方的阴影完全落下之前,他奋力向前冲刺,以最快的速度逃掉。
“你!你这家伙干什么!”
除了掠过的风,身后的喊叫也渐行渐远,黎蕊涬闭着眼睛奔跑,加速的瞬间把一切烦恼抛开。
打不过还不能逃跑吗?
黎蕊涬愤愤不平,不觉得自己当逃兵有什么问题。
招待日不用严格遵守秩序,他一路七弯八拐,余光锁定不远处的亮光,恰好路过几位研究人员。
他们蹲在角落抽烟,呛得黎蕊涬嗓子眼和鼻腔辣辣的,从环绕的烟雾中望去,他们每个人都板着一张脸。
停下脚步偷听,黎蕊涬藏在墙后,他们的对话也断断续续的。
“嘶,听说上面已经有人被捉了?你们说如果被发现了,我们不会要坐牢吧?我昨晚细想平时做的事情……可真不是人啊。”
“哪能啊!硬要说的话我们也是受害者啊,要不是他们天天压迫我们,用父母威胁,离开还得被抹脖子,谁愿意给那家伙干脏活?”
“先别提这些了,你们不觉得要变天了吗?这几年为了扩大资金又招了不少人,今早还找到一个藏枪的,我现在就怕基地完蛋了……”
听着大人愁苦的问题,黎蕊涬一知半解,起码他不清楚为什么研究人员会完蛋。
他们讨论的对象应该是外面的人,对外面的人又增添几分警惕。
研究人员注意到不远处的动静,黎蕊涬藏起,快步回到人群之中,经过其他人时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目光紧锁不远处的蛋糕。
只要拿到自己喜欢的,就第一时间溜走。
绝不能在招待会上过多逗留!
黎蕊涬给自己下达指令,他的目标明确,这个口袋塞一点,那个口袋再塞一些。
左手右手端着蛋糕,嘴巴还得叼一块小饼干。
在其他实验体努力证明自己,和投资人洽谈时,他娇小的身影忙忙碌碌,在桌子的红布后快速挪动,嘴巴更是没有停过。
打了个饱嗝,黎蕊涬准备从宴会主场地撤离,他的视线扫过在场其他人,一方面是为了观察,另一方面是因为好奇。
好奇的天性难以改变,像是黎蕊涬总会有意无意望向孩子们的背影,他无法抗拒人群聚集的场面,鸦羽下的眸子带着几分羡慕。
但他一直静静看着,从不融入,也不会抱有太大期望。
人群基本追随对自己有利或是喜欢的,手上戴着手表的投资人被实验体包围,管理者正热情介绍他们的能力和天赋,黎蕊涬也随着他们的动静转动脑袋。
“嗯?”
发出一声疑惑,为了看得更清楚,黎蕊涬踮起脚。
在其他人与身边人碰杯,所有人低声交谈时,一位高大的男人却站在角落,后背贴着墙壁,反应淡淡的,手里摇晃盛满的酒杯,但没有抿一口。
从头到尾板着一张脸,也没有人与他交谈。
有时会有其他人注意到,但接触到男人的视线又会忙不迭逃走。
他们偏头咒骂几声后远离,嘴里碎碎念黎蕊涬半懂不懂的话语。
“这个晦气家伙怎么会来,难得的好心情都被打扰了,不行,我一定要找主办方理论一番。”
犹如发现同类,黎蕊涬的视线不受控制般投去,打量眼前穿着一丝不苟的男人。
黎蕊涬抬手比画了一下,对方身高大概比自己高一个头。
灯光较暗,阴影下,眉峰与鼻梁划分面部。
他的五官立体,身体的线条硬朗……过大的体格散发压抑的攻击性,让人下意识想要逃走。
但黎蕊涬还是迎上去了,他咽下胡乱塞进嘴里的饼干,对视的第一眼便愣住了。
他的后背发凉,无法控制的,让黎蕊涬联想到课本里描述的雪。
大雪淹没城市,封闭一切感知与想法,连呼吸都变得缓慢,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除了一成不变的雪景,黎蕊涬看不见其他任何东西。
奇怪的是,研究所是不会下雪的,这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恒温,更没有寒冷的概念,但黎蕊涬还是浑身抖了抖,难以抑制内心的感受。
要不……还是快点离开吧?
意识到自己在招待会上待了太久,之前找茬的人也注意到他,他们怒气冲冲走来,用唇语威胁他不要动。
黎蕊涬已经摆出逃跑的姿势,再次确定自己东西收拾完毕,他刚抬起脚,余光却不受控制般落在不远处的男人身上。
他听见其他人唤他陆溟煊。
瞧见对方同样发现自己的存在,二人的视线正式交错。
也是在这个瞬间,那片一望无际的雪景有了别的变化。
黎蕊涬不自觉愣住,他停留在原地,嘴巴微微张开——
啊,不只是雪。
还有藏在雪下的薪柴。
此刻,火焰熊熊燃烧着,正倒映在自己的眼眸中。
这是曾经的相遇,严格意义上也算一眼万年了(
陆溟煊:我看见我这辈子都需要守护的存在。
黎蕊涬:唔………..表情好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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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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