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成三十八年,初秋的马场上渐冒金黄,数十匹骏马喷鼻踏踢,由人牵引着走向马棚。褚师煊把自己的爱驹安顿好,正往马槽里放干草,眼下突然多了一层人影。
他抬起头,看见了徐和桢。
徐和桢身上并未更换骑装,还是那套寡淡正经的对襟袍,只在腰间束了圈锦带聊以应景,更显得他腰身纤细,背直腿长。
这位纤细腿长的太子近侍脸上还是那副漠然的冷相,看见褚师煊只是微微一点头,道了声“侯爷”,旋即开始拴马喂草,好像昨天在朝堂上因为点芝麻绿豆的小事跟褚师煊毫不相让的人不是他。
冤家路窄——褚师煊看着徐和桢那几乎只有一掌宽的侧腰,舔了舔牙,心想,长得漂亮的冤家真说不清是更可恨还是更更可恨。
“徐大人真是亲历亲为,”褚师煊一边放草一边冷言嘲讽,“就连太子殿下的马都能得到徐大人的垂青,这要是让那些费尽心机却求见无门的人看见了,心里还不知道多难受呢。”
“我为人愚笨,谁会费尽心机求见我呢。”徐和桢扭头看着褚师煊,“比不上侯爷门厅热闹,来来往往的人怕是要踢破了门槛吧?”
“徐大人言重了。”褚师煊和他对视,嘴角虚假一弯,“镇北侯府的门朝哪开徐大人都恨不得不知道吧?”
他们对视一会儿,毫不相让,好像谁先挪开视线就是认输。
“侯爷,”徐和桢眯了眯眼睛,凑近了些去看,“您脸上好像有字。”
褚师煊心中不解,但是没躲:“哦?是么。烦请徐大人赐教?”
徐和桢伸出一根指头,隔空在褚师煊脸上一路往下点:“徐和桢。”
他换了一边,一字一顿:“冤家路窄,当真可恨。”
心里话几乎被看了个透,褚师煊眼底漫上一丝笑意:“还有半句,徐大人能看见么?”
徐和桢那双漂亮的眼睛在褚师煊脸上流淌片刻,莞尔一笑:“懒得看了。告辞。”
褚师煊磨着牙看着徐和桢离开的背影,叉着腰笑了一声。身后骏马在地上跺了几下,过来蹭他,被主人摸了摸鼻梁。
“你看看他,”褚师煊眼神还落在徐和桢身上,“嘴硬要强,不知道以后要碰见什么麻烦。”
他一语成谶。
褚师煊在军营里磨练过那一阵子,也接触过不少马匹,温顺的、暴躁的,游朗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发了狂的马千万不要跟它硬来,一定要注意时机,否则后果非常严重。”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连骑装都不换的徐和桢,毫不犹豫地伸手,从侧脸扯住了谢昭那匹马的缰绳。
这简直就是在找死。
褚师煊想,为什么他会对这件事印象如此深刻,细枝末节,包括徐和桢是用左手拽住了缰绳,被马带倒后左胳膊整个脱臼,右臂骨折,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一双手都数不过来,以及他所有的表情细节,褚师煊都一清二楚。
为什么呢?
一开始褚师煊这么告诉自己:这么傻的人,当然值得人印象深刻。
但是不是的。
他骗不了自己。
就算是到了现在,他重活一次,还是记得徐和桢一身狼狈地坐在众人拥簇之下,脸色煞白却毫无狰狞,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没有恐惧或者茫然,甚至连疼痛都不曾有。
反而……反而是带着浓郁的庆幸。
庆幸?
对,庆幸。
褚师煊在徐和桢背后撑着他坐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就像刚才他只能看到徐和桢一样,现在徐和桢的视线里,只有那个完好无损、衣角微脏的谢昭。
所以为什么印象这么深刻呢?
除了对徐和桢做出这种傻事的震惊以外,还有镇北侯未曾察觉的嫉妒和心疼。
他的漂亮冤家,就连被自己救了命的当下,也未曾分给他一点视线。
“侯爷?侯爷?”
褚师煊眼皮往下一盖,从回忆中抽身而出,对面是徐和桢抱着书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我、我又说错话了吗?”
褚师煊上前一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微微弯下身子,盯着徐和桢的眼睛。
“你好好看看,”他说,“我脸上是不是有字?”
徐和桢:“……”
徐和桢:“啊?”
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明嘉第三次把游朗的话题结束之后,终于忍不住,转身看着他:“游小将军,我们很熟吗?”
“不熟啊。”游朗满不在乎又理所当然。
“……”明嘉深吸一口气,“那你这是在……”
“哦,嗐。”游朗一摆手,胳膊搭在了明嘉的肩膀上,不顾明嘉那一踉跄,哥俩好地把人搂在怀里晃了两下。
“虽然我们之前不熟,但现在我们可是同窗了啊。阿煊既然把你也叫过来,就说明我们都是朋友。”他咧嘴一笑,一口白牙在麦色的脸上特别明显。
“我刚回燕京城,以后就多多指教了啊。”
明嘉:“……”
这话是不是应该在最开始就说出来呢?
他真后悔刚才接他的话。
“我家世代从武,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游朗的胳膊还没放下来,“以后你接触多了就知道了,我这人就是直来直去。欸对了,你说你爹是司星监监丞,那你对天象什么的是不是也很了解啊?”
明嘉试图把肩膀上的胳膊给晃下去,未果,遂放弃:“耳濡目染,了解些,不是很精通。”
“那面相呢?”
“……?”
游朗还不死心:“手相之类的。”
明嘉微笑着把游朗的胳膊给摘了下去:“游小将军,你到底要说什么?”
“闲聊天儿嘛。”游朗还是笑,“今天要不要一起吃饭?”
明嘉沉默片刻,说:“我认为……侯爷把我叫来读书,就是要把明家纳入麾下的意思。”
游朗笑容一僵。
“所以,”明嘉笑笑,“就不用麻烦小将军再来拉拢我了吧?”
“你看你这人……”游朗脸上的笑容多了些尴尬,“不精通天相,精通面相啊。”
“我看人看心。”明嘉上前一步,把游朗给逼得倒退,他盯着游朗,礼貌道,“小将军方才还说,时代从武,直来直去,怎么?现在被我戳穿,直接没话说了吗?”
游朗看着明嘉左脸上那颗小小的红痣,憋了半天,才说:“你……脸上红痣挺有意思。”
明嘉:“……”
所以他为什么要跟这个傻大个子浪费时间?
见明嘉脸色一沉转身就走,游朗赶紧追上去:“别别别!哎呀你别生气啊!我说的是真的!我是真的觉得好看!”
“小将军莫戏弄我了,”明嘉脚步飞快,说,“这一路上,遣退家奴,步步试探。明家虽不是什么高官巨贾之家,但也有些骨气,烦请小将军转告侯爷一句,既信不过,那明嘉明日不再去书塾就是。”
“千万别!”
游朗大步迈至明嘉身前,挡住他:“这不是阿煊的意思,真的。”
看明嘉明显不信,游朗不得已,说:“只是我自己好奇而已。”
“好奇?”
“好奇。”小巷之中,游朗抱着肩膀,说,“我跟阿煊从小一起长大,之前我从未听他提起过你,提起过明大人。可如今,书塾一开,你却成了我们的同窗,恕我直言,我心中不安。”
明嘉一挑眉,没说话。
“阿煊久在燕京城,被侯府护着,很多事他不见得有我明白。”游朗正色道,“眼下他刚刚袭爵,我实在是不忍他踏错一步。所以,得罪了。”
“那你跟我说这些是为什么?”明嘉看着他,“不怕交浅言深?”
“这一路,我能看得出来,明公子你是个心若明镜的人。”游朗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我相信我的直觉,你不是坏人。所以,我怕因我一时鲁莽,会让我跟阿煊错过你这个朋友。”
他后退一步,抱拳躬身:“游朗并非有意冒犯,还请明公子莫要见怪。”
小巷中寂然片刻,明嘉叹了口气:“话说开就好。”
游朗喜笑颜开,又一把搂住了明嘉的肩膀:“我就知道我的直觉是对的,你不是坏人,也不会生我的气。”
明嘉又一次东倒西歪,他推了两下,没推开,又放弃,说:“其实我也好奇。”
“什么?”
“为什么侯爷会邀请我来书塾呢?”明嘉看着游朗,“小将军知道吗?”
“不知道。”游朗道,“别小将军小将军地叫了,叫我游朗就行。”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饿了。今日高兴,我请你吃顿好的吧。我们能去珍玉坊怎么样?”
听到这个名字,明嘉一挑眉:“珍玉坊?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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