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兰花转头，只见漫漫一片还未完全枯黄的草地，繁星点点地缀着晶莹露珠。
略中央处，伸展着一棵大榕树，榕树并未被秋霜所侵袭，仍枝繁叶茂地青翠着。
“卿卿啊，我们，不会，要爬树吧？”小兰花看了看二人身上的衣服，感觉有些肉疼。
“啊？”孔卿卿看着“害怕”的小兰花，先是一愣，而后“噗”地哈哈大笑起来——
“哎呦我的姐姐啊……”
“怎么了呀？”小兰花也跟着笑。
孔卿卿扶着小兰花笑了一会儿，直起身子脱去外衣：“姐姐帮我拿一下。”
小兰花见孔卿卿里面穿着长袖连裙的对襟绸衣，颜色自上而下浅浅变粉，白鹤松烟的腰带实实系着，顺着垂下几段金色的绢带。
“卿卿，这样会冷的。”
“马上就不冷啦！姐姐跟我来！”
孔卿卿说着便拧倾着身子旋转开去，花朵般的裙摆慢慢漾开、盛大、滚动，随着翻转起伏跌宕，几个点步翻身间，便随着清风轻盈地飘远了。
小兰花立在原地看着，微微惊讶，微微动容。
“姐姐，快过来呀！”小卿卿转头用手往自己的方向招呼道，发丝飞扬，笑容纯净而温暖。
高大榕树下，小兰花听小千金解释道：“这里是还未开始修建的曲水流觞之地，我不去司乐府时，便在这里练习乐舞的基本功。”
“卿卿喜欢舞乐吗？”小兰花拿出手绢，轻轻擦着孔卿卿额上的细汗。
小卿卿灵活地活动着手腕脚腕，顺着眯着眼道：“嗯，很喜欢，我一直想让洛大家收我为徒，只是练得还不好……”
“我觉得很漂亮呀。”
小卿卿笑了笑，却有些苦涩：“真的吗？姐姐觉得我漂亮吗？”
“嗯，很漂亮，很有天赋。”小兰花收了手绢点头道。
“天赋……吗？”孔卿卿停了手脚的动作呆呆重复道，转而又笑了笑：“可能姐姐看到的都是我练得还不错的动作，其实，我也不想让姐姐看到我不好的一面……”
——舞冠都城、眼光毒辣的洛大家向来只收天资过人的弟子，在看了执意要学舞蹈的相府嫡女后，三闭其门，不予置评。
周围人纷纷安慰孔卿卿只要多练习多用功不断努力，总能笨鸟先飞打动洛大家，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况且以丞相府和洛大家的交情，总能拜师的……
可是……
可是，自己真的这么差吗？
“是天赋。”小兰花微微摇了摇头，看着孔卿卿坚持道：“卿卿的舞姿有一种力量，像要破土的花芽一样，我相信，卿卿天生就是要成为最厉害的舞者的。”
孔卿卿听着，莫名就湿了眼眶，着急地转身掩饰哭腔道：“那我一会儿跳得不好，姐姐可不要红脸哦。”
无数次独自练习的时光，孔卿卿都不禁问自己：努力么，笨鸟先飞么，难道我只能靠“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求你看看我”来拜师吗？难道我要去靠标榜自己练了多少次舞步、受了多少伤来证明自己有多努力吗？”
可是现在，有个人却坚持说——
“是天赋，就像要破土的花芽一样。”
“卿卿天生就是要成为最厉害的舞者的。”
而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她明明，也什么都不懂。
可是，孔卿卿却想相信她，正如孔卿卿相信，洛大家一定会感受到自己对舞蹈的爱一样。
“我可以相信她吗？”
“我，可以相信我自己吗？”
小兰花坐在树下看着孔卿卿的练习——小千金的动作的确不太熟练，甚至有些略显笨拙，但却异常的有恒心，一遍遍跌倒后又重来，失败后又站起，直到最后完美地成功。
晨光镀在她的身上，像舞动着一层轻薄的金纱……
半晌午的阳光清凉中有些暖意，小兰花又回到了那一堆“红”衣服面前，旁边还有一堆未打满水的木桶，四下并无什么人，小兰花两腿一伸开始摆烂：
“啊，真的好累啊，如果娘亲没说，还以为万里长城就是我这几天修起来的。”
“喂，新来的，跟我过来！”毕嬷嬷的声音突然响起，小兰花忙起身行礼应着。
“这些碗筷，在小姐醒来前快点刷好！小倩，你来看着她！”
小兰花紧赶慢赶地刷完了碗筷，回去后却发现那些衣服变得更大更红了，一件件跟妖鬼似的张牙舞爪着。
天色慢慢暗下来，小兰花将冰冷衣服晾好，摩擦双手哈了口气，感觉秋风迎面吹来，心都似要被刮凉，可模模糊糊中又似乎，它在努力给自己一个拥抱。
小兰花抱膝坐在矮矮的小板凳上，抬头看着漫天星辰，突然很想知道，如果真像娘亲所说：
“星星代表地上人想念的人，月亮可以相连千里之外的目光。”
那远方的天空呢，是否也在悬着想的星，是否也一样，会有冷的月。
星辰依旧闪烁，明月始终无言，小兰花就这样默默看着，良久良久，终于说出一句：
“娘亲，我好想你啊……”
小兰花，真的很想很想家……
秋风乍停，星月缄默，身后轻轻响起熟悉的呼唤——
“小兰花花。”
这声音！
小兰花急忙起身回头，慌乱间两眼陡然发黑，头也晕得厉害，努力挣扎着再想看清时，只听见许多声略带哭腔的“姐姐”——
天依然大亮着，宽大榕树的阴影斜斜打下来，朦胧间孔卿卿的眼睛红得分明，堪堪落下泪来。
“……姐姐，姐姐终于醒了，发生什么事了？姐姐哭得好伤心，卿卿的心都要碎了……”
小兰花起身抚脸，确实是满面的泪水，揉了眼睛定神看了看，也不过快到午时。
“嗐，没事，做了个——”一时竟不知那究竟算噩梦还是美梦，小兰花笑了笑道，“一场梦罢了。”
孔卿卿仍心疼地看着小兰花：“姐姐梦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了？”
“嗯……梦见，”小兰花整理好思绪，故作回忆地开始现编：“梦见许多好吃的突然攻击我。”
“啊，原来是‘饿’梦呀，”孔卿卿舒了一口气，向小兰花伸出手道，“姐姐跟我来！”
小兰花先将外衣递过去：“卿卿先穿好衣服，抱歉啊，不知不觉睡着了。”
“哼，原来姐姐也是个懒小猪。”
“或许是因为，‘跟着好人学好人’吧。”小兰花站起身，说完话就跑，皮一皮真好。
“嗯？”没想到姐姐也会怼人，小卿卿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去，“姐姐你站住，卿卿才不是懒小猪呢！”
二人你追我赶地来到五味厨，小卿卿终于热气腾腾地扒住了小兰花，“姐姐想吃什么？”
“马上就到午饭了，我们还是回去等着吧。”
“我不。”孔卿卿一仰脖，带着小兰花往东厨走着，里面果然在准备午饭，各种烧火炒菜声噼里啪啦啦里噼啪地响着。
“李婶婶，”小卿卿扯着一位圆润的中年厨娘的衣角娇娇道：“卿卿好饿呀。”
李厨娘低头一看，正是刚练完功的粉嘟嘟大小姐，立即发出“吃小孩”般的笑声：“哎哈哈哈哈！是小姐来啦呀！今天也好可爱哟小姐！要吃什么小姐？我这里有很多好吃的小姐哟！”
小兰花见李厨娘笑得牙不见眼，觉得这样下去实现“小姐自由”指日可待。
“我想吃奶提乳糕，嘿嘿嘿！”
“好，现在就做小姐。”
一旁的亭亭边放着调料边急道：“李婶，我们都要赶不上了出菜了，那边还有些雪梨，先给小姐拿去垫一垫吧。”
李婶这才想起自己还在忙着，有些惋惜，去拿了雪梨道：“先吃些梨子小姐可以吗？的确有些来不及了。”
“李婶婶，我不爱吃梨子。”小卿卿鼓起奶膘拒绝道。
李厨娘见状，迅速给梨子削了皮、切了块、装了盘、又撒上了些牛乳酪，递给大小姐道：“先尝尝小姐？”
孔卿卿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接了盘子道：“谢谢李婶婶，我最喜欢吃梨子。”
“小姐喜欢就好，”李厨娘又递去叉子，转而看见了小兰花，端详了一会儿惊讶道：“原来是阿兰啊，我刚还以为是哪位小姐来府里做客了呢！啧啧，这样一打扮更漂亮了，难怪小姐见了这么喜欢。”
亭亭闻言，回头盯着小兰花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又转身忙起来。
“谢谢李婶婶，”小兰花行了一礼，诚挚道：“小姐又聪明又可爱，我也喜欢。”
小卿卿听到这话一激灵，眼睛更亮了，蹭着小兰花高兴道：“真的吗真的吗！姐姐喜欢我吗！”
李厨娘眉开眼笑道：“当然了！谁不喜欢我们家小姐呀！”又递给小兰花一个叉子：“两位小小千金都讨人喜欢！”
小兰花接过叉子，又行了礼连连道谢。
在被警告“不准把手插进米里”后，两位小小千金“望天望地不望人”地溜出了东厨。
“姐姐给，”穿池水榭里，孔卿卿把果盘递给小兰花道，“多吃一些，下次就不会做到不好的梦了。”
“谢谢卿卿，”小兰花扎了一块雪梨伸到孔卿卿面前道：“尝尝甜不甜？”
小千金“啊呜”一口，好吃到跺脚脚：“甜！啊，好幸福！”
小兰花也吃了一个，笑着眯起了眼睛，看着开心的小千金，觉得她真的好可爱，就是看久了总想弹她脑瓜崩儿。
“卿卿为什么喜欢跳舞呀？”小兰花忍住冲动，又扎起一块雪梨问道。
“嗯……我也说不明白，”孔卿卿鼓着奶膘思考道，“娘亲说我第一次去司乐府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洛大家在暗处持剑而舞，然后就闹着要学舞了。”
“这个洛大家是……？”
“姐姐不知道吗？”小卿卿疑惑道，“洛大家是司乐府的首席，夏至雅乐祭舞的第八代神女，整个天都舞艺最好的大家！”
小兰花点头了解道：“原来是这样，我来天都的时间不长，也没怎么在城里呆过。那这么说，一定有很多人想拜洛大家为师喽？”
“嗯……”
“那洛大家现下有弟子吗？”
“只有一个。”
“哇，”小兰花摸摸孔卿卿的脑袋道：“那卿卿要做的，是件很难的事情呢。”
“是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功，”小卿卿化悲愤为食欲，“咔嚓咔嚓”地咬着无辜的梨子。
“要是都这样了还不行，我就去把二哥暴打一顿！”
“二哥？”小兰花放下叉子疑惑道，“这和二公子有什么……”还没说完便恍然大悟：“难道那个唯一的弟子是二公子？”
小卿卿摇头：“不是，是因为他说我一定可以。”
“……”
小千金的逻辑还是这么生猛，小兰花接着道：“我也相信啊，卿卿也要打我一顿吗？”
“当然不会啊！”孔卿卿立刻放下叉子，“我怎么可能舍得打姐姐，而且只要有我在，谁都不可以打姐姐！”
小兰花眼波微动，展颜一笑间朱唇莞尔桃花殷，清风徐来，黑缎般的头发微微飘舞。
孔卿卿看着，本就怦怦的心愈发疯狂地跳动起来：
啊！姐姐笑起来真的好甜好乖好美好可爱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啊！啊啊啊她好像在发光！开心快乐满足春天来了！
“卿卿？”小兰花抬手在孔卿卿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孔卿卿完全不舍得移开视线，抓住小兰花伸出的手道：“那到时候就罚姐姐亲卿卿一下。”说话间大而有神的眼睛因为激动，黑曜石一般闪闪发亮。
“卿卿，”小兰花站起来，摸着孔卿卿的头坚定道：“不管怎么样，我都相信你。”
见小卿卿仍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小兰花微微闭了双眼，慢慢弯下腰，雪梨香味的唇在她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而后迅速收回看着她道：“所以这不是惩罚。”
……孔长媅静止了。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天天天天发生了什么！
孔卿卿顿时感觉自己整个脸都要爆炸整个人也要爆炸了！
姐姐刚才亲了我亲了我亲了我！
天哪天哪天哪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姐姐不仅说喜欢我还相信我还亲了我！
娘亲娘亲娘亲啊这辈子都不用洗脸了我要和姐姐一辈子在一起！
看着整个人“越来越熟”的孔卿卿，小兰花突然后悔自己是不是太轻浮，毕竟这可是高门贵族家的千金，必定礼教严格家风严谨，说不定都没被人亲过。
正要道歉的小兰花被一下子站起来的小千金扑了个满怀：“姐姐姐姐姐姐好害羞好喜欢姐姐。”一颗圆圆的脑袋埋在肩上小声地这样说道。
小兰花感觉自己手都软了。
悠悠秋阳和和煦煦，穿池水榭清风阵阵，小兰花就这样任孔卿卿紧紧抱着——抱着——抱着——
“卿卿啊，可以去吃饭了。”
“呜——姐姐带着我去，就这样。”紧紧抱着的手臂完全没有要撒开的意思。
小兰花锋芒受挫、束手无措、不知所“错”，一边反思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边费力拿了果盘，小手小脚地带着小千金离开了水榭。
【训狗手册载入中】
这时候的姐姐还完全不明白自己招惹了一只怎样的小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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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狗大脑宕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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