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春恍恍惚惚地进了屋,渐渐地觉得天气有点凉了。
明明连窗外的花都开了。
到今早为止,窗边那几道斜出的细细枝条,还是遥不可及的“外面”。
拾春进了内室,坐在幽光覆盖的褥子上,低头慢慢环起身子。
好像经历了一场漫长的离别。
*
拾春的脑袋枕在膝盖上,其实没有多久就睡过去了。寂寞无聊总是助眠的良药,有人在身旁时,哪怕再怎么安静,总也忍不住谈话的遐思。
滕光赶回时,依旧是披星戴月。
虽然云岛现在发展起来,不像初时那般人丁稀少、物资匮乏,但毕竟有水灵台这个缺口。且不论补全珍稀产品图鉴和解锁高级生产技术,光是维持这种中大型岛屿的可持续发展就需要耗费一番功夫了。
更何况,这些天还分了不少精力去做云岛的景观布局。
滕光驻足于内室屏风前,看见拾春别扭的睡姿,露出无奈的表情。
他解开披风,搭在屏风一角,怕室内也沾染外面的寒意。
到底是无用功,云台小筑本就是清修之地,只是他习惯把睡眠和练功合在一起,才让这里看着像个屋子。
清修的地方,本就是偏冷的。
人说冷处偏佳,冷处才耐得住思量、才罔顾凡心乱欲。
可现在多了拾春。
滕光无声地烧起小炉,走到墙边弯下腰,胳膊轻浅地绕过拾春的脖子和腿弯,想要将他慢慢挪到屋子的中间。
拾春似从微小的动作中清醒过来,发出了柔绵绵的“嗯唔”的声音。
滕光停住动作,想看他怎样反应。
拾春却依旧闭着眼,只是肩膀动了动,带着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就这么躺在臂弯中。
他嘴里念着,“宜明、你来啦……”
“今天岛主又不在。”
滕光无声发笑。
你要是醒来,还认得我是宜明吗?
滕光低低嗯了一声,把拾春轻轻放在稍暖的褥子上,盖上了新的棉被。
拾春却翻了个身子,像鱼似的躲开那道遮蔽物,溜溜儿地贴住滕光。他一蹭一蹭的样子,让滕光着实有些招架不住。
“干嘛呀。”
滕光不由低问,又觉得睡梦中的人或许没有理智。
拾春仍闭着眼,自以为偷偷地勾着嘴角,环着宜明的背:“我不是一个人了。”
“只是……你们不在,我还是好寂寞啊。”
滕光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了。
“我不想分开……”
滕光想说,那就不分开了。
可是这是一件暂时难以兑现的想法。
“缀月公子送我回来……和他道别的时候,感觉他好远,像是会消失一样。”
“耕烟公子……也有点奇怪。他、”
拾春蹙起了眉头,似是不解。白日里的场面在脑海中重现,支离破碎,也少不了添油加醋。
“他吃掉了缀月公子的伞!”
滕光:……
现在已经确定对方说的是梦话了。
只是拾春梦里的思维未免也太激烈了,都要溢出到现实世界里,吓得滕光以为自己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助手要合伙跑路了。
真是虚惊一场。
滕光擦掉额角冷汗,无奈一叹,想要再把被子扯过来。
蓦地,身上人睁开了眼睛,那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滕光。
拾春没有迟疑地开口。
“宜明。”
滕光头脑一空,脊背发麻。
“拾春,你……现在看得见了?”
他想问的是,你能看透修者的幻象,看到我真实的样子了吗。但是这是不合理的,因为拾春从来看到的只是温和装扮下的“宜明”,而不是滕光本身。
好在拾春摇头说“没有”。
但是下一刻,他的话再次颠覆了滕光的认知。
“但我知道你就是宜明。”
连拾春自己都觉得很神奇。从奇怪的梦中醒来时,虽然又什么都看不见了,可是感觉却很清晰。
不是从声音,或是触觉,或是其他什么。
宜明就是宜明。
他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在他面前的人就是宜明。
他期望宜明能来找他,宜明就真的来了。
拾春的脸浮起薄红,倒不是因为别的。
“宜明,炉火烧得是不是太旺了。”他喃喃道,“我有些热了。”
滕光惊讶,方送到冷处的微暖的气流,绝不该用热去形容。
“我把它搬远一点。”
滕光用咒语把炉火推到墙角。
拾春踢了踢被子。
“真的……有点热。”
他听到小炉轻撞到墙边的声音,可是并没有什么变化。屋子里的偶尔流动的空气像是微凉的,可是他身上却有消不尽的温情。
他知道了。
不由愁眉苦脸。
“想来是耕烟公子的药……”
他再次低声喃喃。
肉桂,不止温通经脉,还能散寒止痛……
引火归原。
死去的知识从坟墓里爬出来,乐呵呵地嘲笑他。
耕烟公子……好坏。
在竹屋时也会这样,可是缀月公子是温柔的长辈,又是一派正气的人,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但宜明不同。
宜明……从未见过他这样。
拾春无措地合拢腿,他想,应该念冰心诀的。
可是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宜明贴去。
心若冰清、心若……冰清。
拾春迷茫地喘息。
滕光感觉到他的不自然,将手背贴上他额头。
“你不是生病了吧?——贴着墙边睡着当然会这样,你明明还没学会御寒之术,却学我们一样不讲究。”
不是生病。
拾春蔫蔫地低下头,手指还捏着滕光的衣襟边边。
不想放开。
这种夜深人静、孤孤单单的时候,不自觉想要依靠什么。
他的心并不安宁,也并不纯净。
这种时候,因为是宜明,所以、好像……也可以。
拾春摆摆头。
不、不对,这只是你的借口。
你只是快要向欲念屈服了。
肩膀上蓦然被披上暖暖的被子,有人从一旁将他整个都包裹起来了。
“既然病了,就更该好好保暖。我把火炉拿回来,你不能再踢被子。”
滕光扶拾春躺下。
拾春更是无从解释,两腿间藏在被子下面,稍稍发疼,有点尴尬。
他打定主意,就算热也要忍着,不能掀开被子,教人发现了。
只想等它自己平息。
难过的是,他的肌肤仿佛要虚化似的,亟待他人的触碰来确认自己的实体,炉火与被子只是平添了燥意。
拾春发出细小的破碎的声音。
“好好睡吧。明天若还不好,就去请耕烟看看。”
滕光一边吩咐着,一边靠近他躺下,把身子压上被子的外缘。拾春本就侧着身,如今与对方面贴着面,呼吸都快要交缠在一起。
“我会去的……”才不是为了看病。
拾春蜷了蜷脚趾,气息有些不稳,一只手扔攥着被子,另一只却藏在底下。
他虽然不能直接看见,但总能感觉到对面的视线,心里很不自在,好像一举一动都被看穿了似的。
“宜明、你,你别看着我。”他试探性地开口,想要借此摆脱无可遁形的羞耻感:若是被宜明看穿他没有生病,而是刻意隐瞒这般不堪的姿态……
“你转过头去,这样、我睡不着。”
可是,他心里又想着另外一回事。
若是宜明真的知道了,会不会也像缀月公子那样,对他说没关系,然后温柔地环抱他。如果宜明还能再摸一摸他就更好了——只是纯粹地、像抚摸绵羊暖暖的白绒那样,不要掺杂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东西。
不要让他们的亲近关系变质。
就像他当初不想失去缀月公子一样,他也不想失去宜明。
滕光露出不能理解的表情,明明拾春没有把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为何又能描述出自己的举动。他怀疑拾春只是装作看不见来混淆自己,又觉得对方没有这样的心机和必要。
他说,“好,我闭上眼,你也快睡吧。”
空气霎时变得安静,连带着自我施加的压迫感。
或许是宜明的呼吸太过平静,拾春也渐渐放松下来,握紧的手一点点放开。他还是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毕竟修士的感知十分敏锐。
只是很小幅度地磨蹭了一会儿,因徒劳无功而难过地阖上眼睛。
甚至开始怀念在耕烟公子身边的时光。公子虽然爱作弄他,至少在这事上坦坦荡荡,不会让他熬得那么辛苦——受不住时,好歹能开口恳求。
便是有时,他薄面皮不好开口,公子也能看得出来……
拾春无声仰起头,泄出一缕几不能闻的叹息。随后,他五指拢起,便要用指尖去掐——
“拾春。”滕光冷不丁开口。
拾春吓得汗出了一身,手指也僵着不动。
“……嗯?”
“我会多陪你的。”
拾春静默了一会儿。热意渐渐被另一种暖流取代,稍稍平复身上异样的感觉。
手指松了开来。
好像没那么糟糕了。
暂时。
拾春悄悄挪了挪身子,让自己更靠近身边人一点,微微偏过了脑袋。
“我每天都会等的。”
*
饶是情感暂时压抑了□□,待拾春睡着之后,药效又更胜一筹。
本来那种冲动只是被冲淡,并没有完全落下,如今不免故态复萌。拾春在梦里看到光怪陆离的景象,细细想来,像极了耕烟公子床顶上的刻画。
熟悉又害怕。
他躲呀躲,躲到了幽闭的洞穴,无意撞到了粗如古树干的纠缠的藤蔓。潮湿的洞穴时常传来滴水的声音,他很快发现脸上沾满了水珠,藤蔓不知何时开始恣意生长起来,爬过他的脚边,没多久便如潮起般淹没他的脚踝。
奇怪的是,以往噩梦中的危机感并没有侵袭他。
他不觉得这是件危险的事。那些带着叶片的长蔓在贴近他时还是柔软的,即使那如虬枝般盘蜿缠聚的部分坚硬得如同磐石。它不是带刺的荆棘,即使把他包围也不会造成伤害。
看清了这一点,拾春就更加安心。他浅浅地挪了挪脚,想要触碰那些盲目生长的茎叶,想让它们注意到自己的存在,而不要无端地、忍让似的避开他。
——蔓却如受惊一般迅速收回,仿佛那些不经意的、无比真实的擦身而过都只是拾春的错觉。
*
睡梦外的滕光惊诧地睁大眼睛。他本来只想闭眼小憩片刻,晚些时候再起身打坐,没想到精神太松懈,竟也进入了浅梦。
梦里场景不甚分明,醒时忘却,他也不甚在意。
只是、只是拾春的脚,为何搭在他的腰上。
虽然隔着被子,也能感受到脚尖的勾起。那孩子犹不知足,上身抱着被子,就往这边拱。少顷,连两只胳膊都搭了上来,通红的脸蛋摩挲着他的衣襟。
着实发烫。
滕光挣了挣,想要从这轻软的禁锢感中解脱,或是再把被子给人盖好。
拾春却一脚踢开了被子,整副身子贴到他怀里。
怎、怎么一回事?
让滕光呆若木鸡的并非拾春睡梦中不自觉的举动,乃是他下面蹭到的那物——
分明不自然的凸起。
滕光自修道以来,从未经历此等暧昧的场面。
虽然旁观之时会感叹几句,抑或不动声色地嫌弃离开,真放到自己身上反而没那么平静。
甚至可以说,不知所措。
拾春……就算不说是滕光亲自盖章的“朋友”,也算是云岛的员工。若只是旁观视角,做这事的人在他眼里多数是狎昵猥亵的存在,总有些轻率下流;实在是修界的风气所致。偶尔会撞见几次真正意义上的郎情妾意、男女之欢,不过他潜意识里觉得与己无缘,所以并不在意。
可是对身边的人,滕光多少带了几层滤镜,便不能以寻常的目光去看待。可是这种事该如何应对……他是没有经验的。
他又想到,先前自己以为拾春染上凡人的风寒……这本是常见的事,又正好拾春睡在墙边时无御寒蔽体之物,所以他想当然便下了定论。现在想来,拾春那时的表现,分明是欲言又止。
真是。凡人的风寒还好说,可是这……
拾春的作乱不得章法,只是到底贴得紧,一时竟考验起他的道心。
拾春这算是无意识地在撒娇吧。明明面对滕光、抑或宜明的时候,总是矜持收敛、小心退让,因为太乖了,反让人忍不住体恤;也忍不住捉弄。
小水修本来要做人家的炉鼎的。滕光没有这种心思,原本也只是吓他,让他老实点;又想看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
可是现在……
滕光仰了仰头,额上渗出几分汗来。
的确,可爱得紧。
可是再这样发展下去,不说趁人之危惹出闹剧,至少也是个职场骚扰的丑闻。
叫醒他?
“拾春……”
滕光试探地拍了拍拾春的脸,只摸到一手热意。他要去探脉,小家伙却躲过他,变本加厉地扭起了屁股。
那处翘得更明显了。
滕光咬咬牙,一不做二不休——
伸手捏住了那处。
“呃……”
拾春喘了一声,眼角润出几点晶莹,两只手死死抓着滕光的肩膀打颤。
滕光险些招架不住。
他对自己说这没什么,……(略约三行)……
于时滕光已经冷静下来。或许是天性冷静,或许是有了决心,便无所顾忌。
他只是……(略约两行)……
两人肩靠着肩,桃色似乎也蔓延到滕光的脸上。他的动作实在有些生涩,只是照搬脑海里的印象,好在面前的人无所察觉,他也没那么尴尬。渐渐便掌握了要领,表情也自然了许多。
临到终点,他似是有所察觉,指尖稍顿。到底是没躲开,只听一声轻哼后,便沾了满手飞花。
滕光翻过手心,愣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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