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动身?这……这也忒仓促了些!那二姐的婚事……”何七一时没省过味儿来,不知卢氏这话是甚么意思。她撂下书篮,紧赶几步上前,待要问个明白。却只见何明镜朝卢氏递了个眼色,卢氏微一点头,何明镜便从桌上拈起一封信,递到了何七手里。
“这是……”何七接了信,低头觑了一眼信封皮儿,“是临江寄来的,可是五姐写的?”何佑是决计不会往京城写信的,会写家书的只有何明玉一人。
“五姐她……”何七心下一突,偷眼觑那卢氏神色,只见她眉眼沉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莫不是何明玉出了甚么岔子?何七暗地里把牙一咬,心头已是往那最不堪处想去,临行前,何明玉与顾家老三便有些不清不楚,这几个月他们远在京城,家中无人弹压,那二人不会是像当初何明珠与顾少桓的样儿……
何七屏息拆开信封,连打开信笺的指尖都带上一丝犹疑,可那白纸黑字入目,何七却是久久都未回过神来。
卢氏接着道:“七哥儿,家中出了祸事,你五姐还在陷在临江,咱们得立时赶回去才成。”
“母亲,”何七猛地抬起头,脸上尽是难以置信,“临川郡王怎么会谋反……这断无可能啊……”她前头日日在郡王府读书,从未发现过什么端倪。
卢氏闭了眼,沉沉叹出一口气,道:“我也只盼这事是虚惊一场,但这信是李妈妈写的,想必不会有假,如今临江那头究竟是何光景,我已差人给李千总递了口信,央他帮忙打探。你四舅舅那头,也正留心着。”话音未落,只见卢文云打帘子从外头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大姐……”卢文云朝卢氏缓缓摇了摇头,卢氏一看便知其意,顿觉眼前阵阵发黑。那信上说临川郡王谋反作乱,当伏诛,凡与他有些勾连的,自然一个也跑不脱。在郡王府念书的何怀环,早早儿就被锁拿下狱,没过几日,何佑也叫官兵拿了去。陈姨娘见何家危在旦夕,竟将家中值钱的铺面,房契都拿去当铺换钱,带着何怀璋走了。偌大个何家,顷刻间只剩下何明玉与何明珠两个姑娘,连个能主事的长辈都没了。李妈妈生怕官兵再来搜拿,只得偷偷将两个姑娘藏匿到偏远的庄子上。
“四舅舅,这事……当真?”何七攥着信纸的指节,已是捏得阵阵发白。
卢文云重重点头,道:“千真万确。此事的密函前几日便已到了圣上手中,再过几日,奉了圣上密旨去临江平叛,擒拿临川郡王的任明卿,就要押解那反王回京了。眼下这京里,消息灵通的,已是传开了。”
“任明卿?”何七听得这名字,心头莫名一跳,只觉耳熟。
卢文云解释道:“你在临江可听说过此人?任明卿是任都督的二公子,听说告病去临江将养,已有好些个年头了,谁曾想,竟是奉了这等密差。”
“任明卿是任二公子……”何七低声喃喃,她早疑心任二公子去临江别有用心,却万万料不到是冲着临川郡王去的。想当初,他还客居在郡王府上……难不成那时便……何七被这念头唬了一跳,然则细想那前因后果,事情约莫就是这样。任二公子既然是带着圣上的密令去,那当时的一举一动必然都是谋算好了的。
初见那回,任二公子摆出恁大的阵仗对付那两个小毛贼,莫不是也将那点小事当成了郡王府的丁点风吹草动?何七惊觉此节,愈想愈觉得印象里那温润如玉的人,竟变得隔着雾看人一般陌生。任二公子从前说的那些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七哥儿,七哥儿,这孩子怕是被吓着了。”卢文云见何七怔忡在那里,半晌没个动静,连唤了两声。
何七这才猛地惊醒,迟迟疑疑问道:“那……那临川郡王府里头的其他人呢?可……可也遭了秧?”
“这便不知了,反王某逆,他的儿孙自然也要一一讯问的,想来也是会一道被押解到京中宗人府。”
那世孙他……何七心头一紧,蓦然回想起前几日看到世孙写的那信,落款是五月十七,那时离县试过去已有三月。那时离县试发榜,已过了三月有余。她忙低头再看李妈妈的信,信上说六月初九,何怀环就被带走了。也就是说,这封信刚写完没几日,临川郡王府便塌了天?自己写好的回信,还压在书册底里,未曾寄出……
“亏得咱们当时来京城了,躲过了这场大祸,不然今日小七也要……”卢氏此刻是心有余悸,若不是来了京城,逃过一劫,此时何七怕是也要一起下狱了。
“娘,”一旁的何明镜蹙着眉,忧心忡忡地插话道,“既然六弟都叫官府拿了去,眼下再叫七哥儿回临江,岂不是往那火坑里跳?实在太凶险,不如……不如就让他留在京里避避风头罢?我跟您回去。”
“对,对,”卢氏急忙应声,“我方才是急昏了头,竟没想起这一遭来,但镜姐儿,你万万不能走,你的好日子眼看着就要到了,若此时再生出甚么枝节来,可怎么耽误得起?”
何明镜急得眼圈微红,道:“娘,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您一个人回去么?父亲也下了大狱,您若孤身一人回去,那些官兵若又来寻衅该怎么办?叫女儿在京城如何能坐得住,如何能安心?”
卢氏正欲分说,却是听何七忽然斩钉截铁道:“我跟母亲一起回去。”
卢氏一把拽住何七的手腕子,道:“我的儿,你跟着你二姐犯什么糊涂,你就和你二姐在安心在京里住着,有你外祖母和你四舅舅看顾,每日就照旧去李通政府上读书,至于你曾在临川郡王府附学的事,把嘴闭得铁紧,休要再提半字,可记下了?待娘回去,把你五姐接出来,自会给你们姐弟两传信。”
“不,我定要回去……”何七话未完,院里的丫头就急匆匆走进来,道:“夫人,李千总身边的平安来了。”
何明镜一听是李承之打发人来,便知必是有什么消息了,忙道:“愣着做什么,快请。”
那平安是李承之贴身的小厮,他甫一进来,也顾不上那许多,就草草打了个佥,道:“卢夫人,何姑娘,公子已托人去打听这事的始末了,叫夫人和姑娘莫要焦心,保重身子要紧。公子还说了,圣上已下旨,点了大理寺的杨菁莪杨少卿补临江知府的缺。因着临江眼下不太平,圣上有意拨一支亲兵护卫杨大人赴任。我家公子已向圣上讨了这差事,他说夫人若是执意要回临江,还请稍待几日。若公子能领了这护卫的差遣,正好一路护送杨大人,也便能把夫人安稳地护送到家。若是这差事讨不下来,公子也必会托付军中相熟的兄弟,一路护着夫人,跟着杨大人官家的仪仗同行。有官面上的人在一处,那些皂吏也不敢来寻夫人晦气。”
“好,”卢氏眼中这才透出几分活气,忙不迭起身,“千总思虑得周全,还请你回去替我好好谢过千总。”
平安忙躬身道:“卢夫人折煞小的了。何姑娘与我家公子成婚在即,眼看着便是一家人了。我家公子说,这些事他自会安排妥当,请夫人放宽心,千万莫要忧虑。”这正是雪中送炭的情分。
待那平安走远了,卢氏才由何明镜搀扶着,重新坐回椅中。老太太眼见卢氏面色灰败,身子软得几乎坐不稳当,忙使眼色叫何明镜又拿了个软枕垫在她腰后,这才缓缓对女儿开解道:“常言道‘每临大事有静气’,这事急不得。明玉那丫头既已被送到庄子上藏匿,料想那些官差一时半刻也未必能寻摸到那儿去。你若是先把自己急出个好歹来,倒下了,谁去救明玉?如今姑爷也陷在大牢里,家里头乱成一锅粥,就指着你回去拿主意呢!镜姐儿留在京里,你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去。有我和你四弟在,定把她看顾得妥妥帖帖。今儿你也瞧见了,你这女婿,从前虽办过不少糊涂事,如今倒像是换了个人,能担事了!是个靠得住的,镜姐儿托付给他,错不了。”老太太是经过大风大浪的,深知家中骤逢大难,最忌讳的就是心慌意乱,唯有稳住心神,才能寻出条活路来。
说罢,老太太又将眼神转向了何七,道:“还有一桩,这回回临江,你也把小七一起带回去罢。”
“娘?”卢氏闻言,满是疑惑地望向老太太,不解其意。
老太太语重心长道:“你细想想,逃难的逃难,下狱的下狱,如今何家这一辈的男丁,就只剩小七了。将来何家的门户,何家的产业,十有**都要压到他的肩头上去顶!我眼瞧着,小七是个有主见、有胆气的,是个能成器的胚子。只是这路上的风浪,这人世间的险恶,他早晚都得亲身去经历、去闯荡。咱们做长辈的,若一味把他拢在翅膀底下护着,不叫他见风雨,反倒是在害他。让他跟着回去,亲眼瞧瞧家里遭的难,经经事,对他日后有好处。左右你们跟着杨少卿一路回去,也不必担心有官兵要拿人。”
老太太话音未落,何七已是上前一步,道:“外祖母说的是,我愿意跟母亲一起回临江。”
“七哥儿,”卢氏怔怔看着何七,只觉眼眶发酸,最终还是点点头,“我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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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大难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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