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请了这几日的假,回门过后,沈川又该上班了。
大冷的天,沈川睡得火大,身体从内往外的燥热,让他一早醒来。半闭着眼缓了会儿,就忍不住咋舌叹了一声,另一床被子里,躺着位大小姐,此刻背对着他佝卷着身体睡得沉沉,脸也埋进那被窝里去,后脑勺对着他,一头长发铺了满枕头。
整个床上都有股子清浅的暖香,怪道都说温香暖玉,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从前就惦记着挣钱,惦记怎么活得痛快,哪有闲心闲工夫弄这些。
等终于消停下来,沈川才掀开被子起了身。
但一起来,又愣住,度了两步停下,这那么干干撑着额头在屋里站着。
原来是忽一时对这屋有些陌生,有点无从下手。
因本来就没在这里睡过几回,昨天性子起来,又去了前院,这会儿才发现都不是惯用的东西,不熟悉,不顺,晨起又憋着火,大概脑子和身体一道充血去了,半日功夫没回神。
这么半天,细声的响动避免不了,谢斐如也醒了,但她气乏,静静地躺在床上,就看着沈川披头散发,穿着衣,手撑在额上,发愣。
慢悠悠地想起昨日晚上他拿来戳自己的话,眼下正依着原样还了回去,道:“你白站在那里发什么愣,未必是也想给自己请大夫了?”
沈川乍听见背后响起一句淡淡无力的声音。
一回头,就见人醒了,头下压了两个枕头,却不起来。
这才抬腿,往那衣柜边走去,四下翻开找衣裳。
一打开,尽都是女儿的衣裳,皱皱眉,待要再翻,谢斐如就又说话了,轻轻的叹,“那里都是我的东西,你给弄乱了。”
无法,也不看笑话了,索性坐起来,张嘴朝外头唤,“凌霜进来——”
很快,凌霜在窗外廊下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人就端着洗漱用具脸盆热水等进来了。
“奶奶今日醒得早。”
谢斐如冲人抬了抬下巴,说:“帮他找身衣裳。”
凌霜点点头,半点不提沈川原放在这里仅有的几身衣裳,是昨儿主子吩咐,都给捡送到前院厢房去了。
走到一处箱子边上打开——
好在先前她们准备了几套。
按着婚嫁的俗礼,女方这边是要给姑爷准备四季衣裳的,谢斐如她自然不会动一针一线,是姜嬷嬷请了绣娘做好的,一共有八套,都压在箱子底下。
沈川不懂这些七七八八琐碎礼节,人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所以成亲当日都没拿出这些衣裳,不打算给他,他也不知道。
眼下,凌霜忙去翻了出来,她是丫鬟,沈川其实现在也可算她的主子,便准备伺候人穿上。
沈川抬手就打断了,“不必,我自己来,伺候你们小姐去。”
见这是一身新衣裳,并非自己原先的,只朝着谢斐如看了看,没说什么,就站在屏风边穿好,最后勒上腰带。
谢斐如盘腿坐在床边,结果凌霜递过来的热帕子洗了脸,用细竹软毛刷慢刷着漱了口,擦干净,才开始穿衣裳。
沈川自己去了浴房那头洗漱,等出来到正屋,早饭也端了上来,丫头正往炕上的小桌几上摆。
他道:“我今日方值早起了些,闹得你跟着起这么早,吃了饭若困,再去歇着吧。”
见桌上摆的好几样吃食也没挑,就吃跟前儿的热汤小馄饨。
一会儿就空了碗,放下筷子,拿放在桌边的帕子拭了嘴,站起来,与谢斐说了一句,转身出门,往衙门去了。
人走了,谢斐如更放松下来,慢吃了几口,一面跟凌霜说话,“通平街的铺子怎么样了?”
凌霜回说:“都没有问题,好着呢,铺子里都是咱们自己的人,一色的由自己做主。”
那铺子谢斐回来接手后,将原先掌柜和几个在里头混日子人裁夺弄走,换了自己的人。
现做的正是绸缎生意,因当日在青州时,花了不少时间功夫和嫁妆钱,买了一片林子养蚕,织布缂丝,路子一应都是有的,开这一个店铺,就十分便宜。
吃得差不多,谢斐如方放下碗筷,凌霜又呈上东西与她漱口,再洗了手,擦拭干净,谢斐如站起来往西间书房走去,走至桌子前坐下,低声说:“替我研墨,我要给昌平伯爵府写张拜访贴。”
凌霜手里动作停了下,抿了抿唇,有些高兴说:“姑娘要去见魏夫人了?”
谢斐如慢慢铺开一张洁白细腻的花签纸,说:“的确早就应该去给魏姨请安了,回来已经这些时日,再不去,魏姨怕是要生我气了。”
凌霜笑说:“怎么会,魏夫人那么疼爱小姐。”
原来昌平伯爵府现任在的伯爵夫人魏氏,是谢斐如生母昔日的手帕交,有这份情谊,谢斐如幼时就颇得魏夫人的照顾,只是自从她嫁去青州后,就再没与人见过。
信签写好,等墨迹干后封装了起来,交给凌霜说:“送去吧,出门自己雇顶轿子,早去早回。”
“我知道了,姑娘放心。”
她们私下还是喜欢喊姑娘小姐,谢斐如并不强令她们非要改了,别说他们,沈川也总是大小姐大小姐的叫,一听就是故意的,她一样也不理会。
谢斐如觉少,早起了,也并不听沈川说的又去歇回笼觉。
再说那头沈川到了兵马司,先去销假,典吏笑说了两句,道是这么冷的天,他放着刚娶回来的新娘子不抱,早早来了,也亏他起得来床上。
“原以为你要多告节几日的,一入冬,我们这也不太忙了,谁知你今日就来,怨不得张大人看中你呢。”
沈川假模假样敷衍了两句,挂上牌子,就去后头校场点卯去了,谁听信了典吏的话才是蠢,在兵马司里,不想忙的大可以混日子,一辈子当这个小小司员就罢。
早说过了,出头的日子,可不是等来的。
在校场上见到赵城他们,几人相互打了招呼,然后在一处练身手,两两较量。
沈川与他们打,并不用出全力,这几人也皆不是他的对手,他打得几个龇牙咧嘴,满头大汗,最后告饶了话都出来了,“老大你力量太猛,速度又快!我们是万万打不过了,快歇手吧。”
赵城心说别说他们几个,恐怕整个兵马司也不见得有几人是沈川的对手,沈川他那是老天爷赏饭吃的人,一身天赐的筋骨皮肉,天分又高,已经练出了习武人的内劲,只怕这会儿对他们还只使出五六成的功力呢!
沈川哼笑了下,“算了,不打了,喂你们招还嫌?练会儿射箭去。”
因兵马司里的人有时会被调去城防布战,所以他们也会练射箭,沈川从前没接触这个,来这里一训练,就喜欢上了,每日都要来练几手。
树好靶子,几人一箭一箭比,射得选出的靶子砰砰砰地弹响。
只听赵城一面抽空说话:“我听说,之前原本有几件大差,本来可以派到兵马司,后面却又不知怎么被卫所揽了去。”
沈川挑眉,另一个就忍不住嘀咕道:“卫直隶属天子掌管,近几年越发势大,咱们跟他们碰不起。”
赵城叹:“从前兵马司也有风光的时候,可惜时移世易,如今式微,被分了权,自是一起不如一日了,等闲重要的差事也轮不到这里,看看这些年,咱们干的愈发都是些巡街、管理街道、分治一些乱七八糟又繁又小的琐事而已。咱们出去在外面,也只得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平头百姓,会叫一声官爷差爷,知道的,谁认真看得起?都知道我们常干的是什么。”
这便是五成兵马司的现状,打宣明帝登基上位,一手建立起了锦卫所,锦卫所的职权与五城兵马司里最重要的一部分权责冲突,卫所是皇帝亲手扶持建立,兵马司如何能比,不过十年,权利已经旁落。
而今锦卫所,京城内谁人不知它?
今日一整日也无甚事宜,中午出去巡了趟街,下午又无事,衙门散职后,沈川到家时,天已经黑透,还不作美地下了些小雨。
叫他外衣和头发都湿了。
打帘子进屋,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暖融融的,把他一身的冷湿气都冲淡了不少。
屋灯火点了四五盏,亮堂堂的。
谢斐如歪在靠垫上不知看什么东西,见沈川进来,便搁下来,叫丫鬟收走了。
她看着沈川,“你怎么回来的,淋湿成这样?”
自然是走回来的,兵马司离他们这隆盛街并不算多远。
丫鬟转身去拿了布巾过来。
沈川说了一嘴不用,“我去换衣裳。”
换好衣服出来,只见将发冠簪子都拆了,头发散开披着,俩丫鬟一见,眼皮子直跳,这晚饭还未用,怎么就散了头发?
谢斐如说:“可用她们帮你烘烘?”
沈川嗤地哂笑一声,“我什么时候这么金贵了,多谢好意,不过很用不着,略晾会儿就好了。”
谢斐如便不再说。
丫鬟去提了饭进来。
两人对坐吃饭,偶尔说两句话,之前吵的架,置的气,仿佛一下不在了似的。
默默相安无事。
吃饭消食洗漱,入了夜,一张床,两张被,两人依旧是各睡各的。
翌日沈川依旧早起上班,这回谢斐如没跟着一起起床,在听到沈川的动静之后,反而把脑袋更埋进了被子里。
正是憨睡好眠呢。
沈川连带早饭就不叫人准备,出了门,自去外头早食铺子上对付了一顿。
谢斐如等太阳出来,朝霞散了才起身。
她今日要去昌平伯爵都。
凌霜给她梳头时,犹疑问说:“这事要不要跟大爷说一声。”
谢斐如抬了下手,摇头,“不用,他回来了你们也不用提这话,我自有道理。”
凌霜点头应是。
谢斐又说:“叫平安那小子去把马车套好,别来不及。”
凌霜失笑:“还用姑娘特意吩咐这些,我们又不是那些小丫头,还让姑娘操心这样的事来了。”说着又叹气,“家中人少,总有顾不到的地方,是委屈着姑娘了。”
谢斐难得轻笑一声:“难道我是那轻狂人不成?什么委屈不委屈,你再说,别人听见,不说我轻狂?”
凌霜心说,还轻狂呢,她们可从来没有过,稍与谢府有来往的人家,谁不在背后同情可怜她们姑娘。
原该是多尊矜持贵重的小姐,现在都到什么境地了。
但对谢斐如来说,沈家上下无人是个非常好的好处,能让她少很多麻烦,其实在这里比当年她刚去青州的时候有余地得多,现在做什么都很方便,用不着她特别费心思,。
要去昌平伯爵府,露雪和凌霜两个丫鬟就都要带上。
就这还嫌少,其实不成样子,贵族之家的小姐,谁出门身后不跟着一串的丫鬟婆子伺候的?
谢斐如是这样家族长大的,已经猜到她这样子去见魏夫人,对方必要生一场大气。
果然如她所料,魏夫人久不见谢斐如,抱着人哭了一会儿,先赌气故意说她总算知道来见自己,还只当她以后都不愿意来往了呢,话过头茬儿,待再一看,见谢斐如身边就只有两个丫鬟跟着,才是真真动了怒,连茶盏都摔了一盏,狠声道:“你谢家还没倒吧!还是已经穷到这个地步了?你一个千金小姐,他们就让你这样出门?简直是,不知所谓!还是谢大人老糊涂了,由得她们作践你!”
谢斐如好生扶着人坐下,一面宽慰:“魏姨莫急,生气伤身呢,如何使得,斐儿明白您是心疼我。这原也不算什么,是我从青州回来就只带了这两个自小就跟了的丫头,这次出嫁匆忙,方氏也指了丫鬟说给我带我去,我自己拒了,你想那沈家多大的地方,生用不用着的。”
她说得这样云淡风轻,愈发叫人不能不心疼。
可知道这些年都吃了多少苦,被陈家休弃,回来才几日功夫,谢家就把人又嫁出去了,府里打发丫鬟都没这么薄情的!
魏夫人心里大骂谢老爷,道他心都被猪狗畜牲啃了,自己亲生的骨肉竟能狠心至此,这般对待!
青州陈家的事已是过去,魏夫人露不再提,也是怕戳到谢斐如的伤心处,但现在这个沈家,魏夫人少不得一一问来。
这没什么可隐瞒的,谢斐如便将自己所知跟人说了一遍。
魏夫人听后差点又要落下泪来。
谢斐如这样的品格容貌,就是进宫当娘娘也都定会是头一份,怎么就落到了这步田地。
魏夫人身边心腹陪房忙一旁劝解道:“太太快别生气动怒了,不说别的,谢姑娘看着您这样,心里也过意不去呢。”
魏夫人才又拭了拭泪,“好孩子,我没事。”
谢斐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沈家虽是家里贫困,沈川那人,也算还好,魏姨不用太替我担心。”
魏夫人缓了下来,说:“在兵马司当差毕竟没前途,这世道向来是夫荣妻贵,他们做得出来,我的好姑娘,倒叫你的脸往哪儿搁?”
谢斐如失笑,“我若有法子,当初自己能做自己的主,自然也捡着那好的嫁去了,可谁叫,偏偏就是,没法子了呢。”
她最后一句话几乎是轻叹着说的。
魏夫人搂着她,拍了拍背,沉声慢慢说:“不急,不急,沈川不是在兵马司么,兵马司那地,好插手的,回头我让老爷去活动一番,只要他尚能拿得出手,不怕抬不起他来。”
谢斐如靠在人怀里,微微垂下眼皮,说:“我又叫魏姨操心了。”
“说什么傻话,我没有女儿,你就跟我亲生的女儿是一样的,再不管你,叫他们作践你到泥地里去了。”
谢斐如在昌平伯爵府里待了一整日,要不是眼见天黑,魏夫人还不放人回去。
谢斐走时,魏夫人把自己身边丫鬟拨了两个给她,不容拒绝定要她收着。
冷笑说:“你好好一个贵女千金,你看现在像个什么样子,身旁只怕连和跑腿传话的人都没有,你这样出门,叫人怎么放心得下。”
话说到这里,再拒就不能够,谢斐如难得乖乖收了,认真谢过了人,才上了那马车,离开昌平伯爵,家去了。
是以,沈川傍晚一回家,还说怎么觉得屋子挤了,一看,原来是又多了两个人。
不禁眉也挑了起来,好整以暇看着谢斐如。
谢斐如让丫鬟们都出去了,关上屋门。
她朝着沈川招了招手,声音堪称温柔,“你过来坐。”
沈川越发好奇,果然在她对面坐下。
只见,谢斐如微微抬眸,看着他,说了一句:“沈川,我帮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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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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