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抓了回来，却是三具尸体，众人心情皆不愉。进京回到兵马司衙门后，又是述职又是汇报，一摞子事，忙了一整日，喘口气都得抽空。
三人不过是最最普通的农民村人，何以招来专门的杀手来暗杀？
没有理由，不合常理。
沈川一行人自然受了训，不过因说那三人原是犯了逃役罪的，就没罚他们，让散了。
随后记录了人的死亡因由，只等过两日就令差役去通知家属去领尸。
之后沈川去见了张大人，还是低声问了一句话，“那等凶手可要追查？”
张大人将手一抬，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反而陈声告诫：“这件事你不用再管，那三人原本逃役就有重罪，现在死了，并不算太冤枉，切勿多生事端。”
沈川心里冷笑一声，这穷人到底命贱，白白死了，也没有个伸张正义替申冤报仇的，正是呢，人不想活得贱如草芥，就要去当那掌控别人的那个。
如此敛了脸上神色，半点不露，方才出去了。
转头回了家，家倒热闹哄哄的，谢斐如指挥几个丫头收拾热水出来。
显见这大小姐爱干净，见不得沈川这模样。他要是不进这屋，人不定才不愿意管。
一桶桶热水往浴房里抬，沈川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痛快，出来起时头发冒着热气，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他自己从屏风上捡了条帕子浑乱擦着，谢斐如抬眼皮撩他一眼，“穿好衣裳，正经还未用饭，几个丫头待会儿就进来了。”说着又淡淡然移开了目光。
沈川的中衣连带着都未好生系上，紧实的皮肉都半透了出来若隐若现。
这屋都是女孩儿进进出出，自然不得体。
他在外出任务一遭多少费些精神，回来这么一收拾，热水洗得筋骨舒坦，这会儿人放松得有些懒散，坐在椅子上，淡淡说：“进来便进来了，我难道还怕看。”
谢斐如揉了一下额角，再三叹了叹，起身，走过去，想了想，说：“你此行不顺？”
沈川索性把帕子扔去一边，目光扫向她，“何以见得？”
“哪里都见得。”她又不是瞎子。
谢斐如去一旁又拿了块干帕子，走到沈川的身后，“说说看吧，我给你烘头发可行？”
沈川鼻息了屏了一瞬，还有点难以言说的意味，心道这大小姐还有这样一面？
才想着，就感觉一双手轻柔捧起了自己头发，裹起布巾，慢慢的，洇着上面的水分，他瞬间只觉得从脖颈到后背再到尾椎顷刻间泛起一层密密实的酥麻，浑身颤栗。
啧了一声，沈川尽量平静转移开注意力，开口与谢斐如说了在益阳的事，“人倒是都抓了，只是出了意外。”
谢斐如自然问：“什么意外？”
“死了，三个人都死了。”
谢斐如手下动作便停了一下，“怎会？”
沈川动了动他左手手腕，平静说：“被几个杀手暗箭当胸射杀而亡，是我大意了。”
一时屋内安静了下来。
又过片刻，沈川一口头发已是半干，不滴水了，谢斐如才放开了手，转身，去桌上拿了一个长形暖炉过来，然后放在榻边上，开口说道：“过来这边躺着。”
沈川挑挑眉，一面垂着眼皮说了一句“麻烦。”人倒是十分乖觉走过去，躺在了软榻上。
谢斐如坐在一旁，把长形暖炉子上铺了布巾，再将他头发撩起来放上去，让暖烘烘的热气，慢慢烘着。
沈川这个糙人，哪里见过，头发能这么弄呢，低声喟叹一声，好好享受不行，又非要找事，慢悠悠掀起一只眼皮，问坐在旁边的人，“先前我洗头，水滴成那样，你怎的一声不吭，就任我那样？”
谢斐如故作没听到，不理他，只说别的，“你别岔话了，方才的事还没说完，继续讲啊，那三人到底得罪了谁多久招来暗杀，人抓到了没有？”
沈川闻言忍不住一嗤，在她面前半点不隐瞒，“别说什么抓人了，这事生生叫张大人按了下来，并不愿意追查。”顿了下又冷笑，“我也想知道，不过几个庄户人，缘何会招来杀身之祸。且还有一点我没讲，就更奇了，你附耳过来，我说给你听。”
谢斐如正凝神聚精，听此自然下意识弯腰倾身靠过去。
未料，沈川突然伸手，曲指往她额上弹了一下，说：“下次再帮我烘头发，我再告诉你。”
作弄完了人，就施施起身，一旁穿衣裳去了。
谢斐如闭了闭眼，真真是，很该让他挨冻受凉去才是。
这倒好，因为这句没听到的话，晚间谢斐如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没睡意，简直是头疼。
沈川闭着眼却是一样没睡，很快就发现旁边人醒着，心道原来她还有这个毛病，不免笑，“我哄你的，那话告诉你就是，不然今天是不是不睡了？”
谢斐如闭眼又睁开，声音淡淡，“沈川，你要再不好好说话，日后也别同我说了。”
“哟，这可是真恼了？”沈川侧过去身，声音里都带着沉闷的笑，“我给你陪个不是，方才是我逾矩，你大小姐大人有大量，就原谅这次罢。”
然后才接了先前那事，说道：“那三人死之前，其中一人说了一些话，他与我们抱怨诉苦，说服役时，日夜都要干活，不停挖道，死了不少人。”
就这三句话，已经透露出许多信息，不难让人起疑心。
谢斐如眉心也蹙了起来，从来没听过服城役是要日夜干活的，死一两个人尚且能交待能糊弄过去，死很多人，就大有问题。
谢斐如忽然问：“这话你都禀告给上司了？”
沈川：“怎么可能，张大人让我不用再管这事，我要再提这话，除非我是傻的了。”
“你暂时是管不了了，歇了着。”
两人再没说话，空气中一时安静了下来，大概是各怀心思，在这个寒冷的夜里，都渐渐睡了过去。
翌日。
一大早。
谢斐如都醒了，沈川还躺在床上。
她将缠在别人枕头上的自己头发扯了过来，半坐起来。
面无表情盯着沈川。
沈川早其实也醒了，不过闲闭着眼睛养神，只是身边人这么看着自己，不可能没知觉，终于睁开眼，见大小姐脸色严肃，纳罕问：“怎么了？”
谢斐如自然不会说，你的枕头挨我太近，乱了她的头发，需得注意。
只说：“你今日不上值？”
沈川语气懒散，“出差回来，可休息两日。”
“不去练功夫？”
“出差累了，今日歇歇。”
谢斐如眉头越来越紧，抿唇，掀开被子，吸了一口气，从沈川身上爬过去。
沈川不知道哪根筋抽了，身体动了一下，把谢斐如绊了个倒，一下子扑摔倒下来，摔在沈川身上。
“沈、川。”
沈川这下真撑着额头低声笑出来。
直笑得人面上没有一点表情。
“抱歉，是我的错。”说着把人扶起来，自己终于是起来了，“挡着你了。”
一早上两人就闹出阵阵动静，丫头在外头听见，就并不进来，等他们穿好衣裳，唤了再进去。
金盏银屏两个丫头来沈家这些时日，也渐渐看得很明白，沈川是个极有主意的人，一身功夫，非常历害，最主要的是，他并不太好女色，只对待谢斐如格外不同，是个有眼睛的都看得见。这一屋来来去去他们四个丫头，沈川一向视他们空气似的，压根不放在眼里，不说话放着脸的时候是看着有些凶，但其实从不训她们。
规矩看着散，家里事却都半点不错，若不是根基差点，比那些纨绔少爷哪个不强？外人人拜度着说那些难听话，说谢斐如落到泥地里去，谁还能知道里头的真实情况呢，且以后，就未必没有他们酸的时候。
沈川洗完脸，说：“今日得闲，要不要跟我去周家一趟？”
“见你那位师傅？”
沈川颔了颔首，“先前这头的事都是师母帮忙操持的，我还没认真谢过。”
谢斐如就叫了凌霜过来，“听见话了？去备一份厚礼去。”
沈川见此，笑了下，心里生出十二分感慨。
吃了早饭，车马礼品都装点好，谢斐如披了件青脖子一圈兔毛的披风出来，两人上了马车。
到了周家，看着沈川带谢斐如过来，刘氏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那脸简直笑成了一朵花，一时手忙脚乱，忙着招呼谢斐如。
谢斐如愿体贴人的时候，就会让所有待她的人感到心情舒畅，打心眼里觉得被尊重被爱重了，叫人心花怒放，觉着这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好的人。
那真是真心实意都摆在脸上的高兴，不止刘氏，周良蕊也一样，新婚那日就被震撼住了，现在更如此，觉得谢斐如是仙子，是娘娘，贵不可言。这下，往日的跳脱不着调都没了。
谢斐如对人，她若不嫌弃日后就叫一声姐姐，把人激动了立刻就喊了“姐姐。”
周良蕊是见到谢斐如才觉得知道什么是好的，是高贵的，得体的，这样的官家小姐，让人欣羡到了极点，好看又美丽，说话言行，衣着打扮穿戴，没有一处不好的，跟他们完全不一样。
谢斐如离开周家后，周良蕊还痴痴发呆，在回味似的，刘氏心下猛然一跳，立刻过去拍了人肩头一巴掌，放下脸来，唬她警告，“叫人姐姐行，心思却别歪了，谢小姐什么出身，你是什么出身，那些我们都没有的，且这一辈子也都指望不上，你别一时被富贵迷了眼，差了主意。”
周良蕊被她娘兜头一盆凉水泼下来，脸一下子就变了，咬了咬唇，“可是，她不也是嫁给了沈川。”
刘氏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这意思，是说谢斐如身份高贵不同凡响，却还嫁给沈川这个一无所有的，自家比沈家还强些，怎么就不能嫁更好呢。
“我看你真是猪油蒙了心！”这下，刘氏一点不客气了，死命戳着谢斐如的脑门，几句话就将人这些妄念狠狠打碎，“你当沈家还是从前一穷二白，沈川还是在咱家混的时候？我也告诉你一句，你爹撂下话了的，沈川这样的人，百千个中出不来一个，只怕以后还有造化，你倒还想跟他比，想嫁什么王公贵族不成？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女儿！我与你爹为何待沈川亲近，还不是为着有了这点子情分，日后你和你姐有个靠山！”
直把人训得都捂着脸哭了，刘氏才甩袖子出去，叫她一个人冷静冷静。
另一头，沈川和谢斐如坐在车上往回走，左右闲，沈川就与人说了说周家的事，讲自己小时在周家学功夫的事。
末了笑说：“如何，你方才可看得出来，我师傅原是那样的人，当初使唤我们，也和使唤他家买了的小子一样，精贼着呢。”
谢斐如好整以暇瞥着他，也说：“那你怎么还与人走得近，一口一个师傅叫得好，怎么，你心里一点不怨恨以前他使唤你们？”
沈川低声笑：“什么天大的事，我长大莫不是整日不做事，就惦记着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心眼岂不是比个孩童还不如了。”
“我见你有数得很，问我又是何意。”谢斐如语气凉凉。
沈川脸皮厚，却也说：“是怕你大小姐自小到大没见过这等市井人，你从前访友见客，想必不是贵族就是官宦家，现在可是‘沦落’了，怎么，难受么，怨恨么。”
那马车行路这轮转动碾压在地哐当哐当响，外头风呼嗖呼嗖吹，小小马车内静了有一会儿。
终听见谢斐那温和的声音用笑说：“我见的第一个市井粗人不是你么？怨恨这些，我难道整日嫌得慌，不做别的事了，难道还比不上你一个男人了？”
沈川：“……”
感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030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