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下了命令，叫你别多管就是没了回旋余地，对沈川这样一个小司员来说是如此。
他眼下自己都没起来，还没那个本事去大包大揽，管不起，尚何谈其他。
故而这事在兵马司衙门里悄无声息就过去了，没谁去管那三个白死了的，不提本来就是逃役犯，这遭更是连同情都没有，背后还只说是罪有应得，
大约就是这么一个世道。
沈川更想往上爬了，谁想作白白枉死叫人踩在脚底下的那个？
这时他上辈子就遭了，心里那深刻的恨从初时的暴怒欲要杀人到现在的风平浪静，不是妥协，一切都放在心底压着，一刻也不会忘记。
马车到了隆盛街，渐渐走近，沈川眯着眼睛，看见自家门前停着一辆马车，正想谁找错了门不成？身后谢斐如也跟着下了马车。
前头那人听见动静，看见两人，忙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沈川和谢斐如对视一眼，说：“认识的？”
来却是章宜秋的丫鬟，谢斐如便颔首，没一会儿，那丫鬟一定快步走到了马车前面，离他们几步之遥，飞快对两人福了福身，然后对谢斐如说：“请谢姑娘安，奴婢是章姑娘跟前儿的丫鬟。”
谢斐如慢声：“我记得你，你怎会在这而？”
丫鬟忙回：“来了有一会儿，那门房说谢姑娘不在，我就等了等，原是我们姑娘叫我来给谢姑娘送件东西。”说着，她就将手里一个小匣子递了过去。
见谢斐如接了，赶紧告辞，连忙走了。
皆因沈川站在一旁那么冷淡淡打量她，端的是让她背后的冷汗冒出来，心慌慌想着，这就是谢斐如现在的夫君呢？怎么气势这般大！这么凶。
话也不敢多说了，完成了章宜秋交待的事，赶紧提脚离开。
谢斐如见沈川面有疑惑，才与对方解释了了几句，大致说了说。
章宜秋姑且也算是陈家的亲戚好了。
“送来的是什么。”既是这么个并不好的关系，怎么又巴巴送东西过来，于是沈川就问。
谢斐如哪里知道，没太在意，顺手将木匣塞进了沈川手上，心说章宜秋说话做事向来有那么点不经头脑，谁知道这是哪一出。
一手微微提起裙角，上了台阶，沈川适才大步跟上去，叫开了门，一同入了内院。
进屋等坐下，丫鬟奉上了茶水，见一个木匣放在高几上，不免问说，“这带回来的是什么，可要收起来？”
谢斐如喝了几口热茶驱寒，等放下茶盏，才开口，“门口正遇见章姑娘身边的吗丫头，说她主子叫送来的，你打开我看看。”
露雪说：“没想到还是叫奶奶和大爷遇上，我们本来就不想见人，都没放她进来，谁想她还守着呢。”
边说着，边打开了匣子，众人都看过去。
露雪：“是个瓶子。”
谢斐如：“拿过来我看看。”
露雪于是将白翠色的瓶子从匣子里轻巧拿了出来，不妨什么东西正一同掉出来，她低头一看， “呀，还有张花签纸。”然后弯腰将那纸从地上捡了起来。
谢斐如先接过来纸条，几行字，一眼就扫完。
连凌霜也好奇：“写的是什么？”
谢斐如将纸条原样折叠起来，抬手往那匣子里扔，歪歪头，笑说：“你们还记不记得有一回，章姑娘在我屋里摔了我一个白玉瓶子的事。”
一提起来，露雪就知道事哪回了，“怎么不记得，她不知听了谁的挑唆，来寻奶奶的事，咱们不搭理她，她笨手笨脚的，就摔了咱们一件东西，我气不过，骂了她，说那瓶子是件旧物，便将她卖了她也赔不起，当时章姑娘就赤红着眼跑了，不要脸得很，后面也不说赔了。”
谢斐如“喏”了一声，指着还抱在露雪手里的东西，眨眨眼，“有不有趣，这会儿子来赔来了。”
两丫鬟面面相觑，“啊？”了一声。
谢斐如倒是伸出手，一面接过来玉瓶子，一面轻哼：“还特意写张字条告诉我，说这东西是他夫君送的，你们说她这是什么意思？”
“可不是就显摆呗。”露雪努努嘴，“没见过好东西，眼皮子浅得以为谁都和她似的。”
其他几个丫头在一旁忍俊不禁。
谢斐如也忍不住笑了，手里还摸着瓶子，正要说两句，却在看见瓶底部的字迹标志时，忽然愣住。
沈川一下发现她的反常，问：“怎么了？”
谢斐如没立刻回答，只是轻轻蹙眉，用手指在底下红色印字仔细抚摸。
过了好一会儿，她抬头对几个月丫鬟说：“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同你们大爷说。”
露雪凌霜几人听到话就一起出去了。
谢斐如手拿瓶子往内室走，沈川跟了进去，打趣她，“发现什么了不得事了？”
谢斐如将那瓶子递过去，“你看。”
沈川拿着，也伸手摸了摸，质地颜色都极好，一看就知道是件好东西。
“挺好，看来那位章姑娘的夫君有钱，还会疼人。”又故意道，“姑娘可是不是拿话点我？我倒是有一百个心想疼你，可现在也不能够。”
谢斐如觑他一眼，没有怼回去，反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说：“不，傅长霁就是再有钱，他也买不来这个。”
沈川挑挑眉，听出来谢斐如正经有话说，便不再逗弄人，神色认真了几分，仔细听去。
谢斐如指了指瓶子底部，声音很轻：“你知道‘武’这个字是谁的谥号么？”
沈川想了想，一时记不起来：“谁？”
谢斐如将瓶子倒转，露出红色字体，“襄武王，先帝的兄弟之一。”
沈川盯着那一块红色字迹，皱眉，他并不看得明白，谢斐如见他的样子，便解释，“这是古篆的一种写法，你没学过，大概认不出来。”
沈川有些讶然，遂猜测，“这瓶子刻印了襄武王的谥号，便就是王爷府的东西了，但却出现在世面上，或是王府下面哪个子孙偷卖出来了也未可知。”
“不。”谢斐如一口否定，认真告诉她，“这东西是陪葬品。”
沈川着实惊了，半日没说出话。
等终于消化了这句话里的意思，便是将瓶子丢在了桌几上，“陪葬品你还抱着把玩呢，不怕犯忌会？”
谢斐如简直无话可说，都快人吃不住教养要翻白眼，她都不知道沈川这样一个糙人，还会讲究这个呢。
并不知道人家自己哪在意这个，单就是不想她个姑娘玩这个而已。
谢斐如还在纳罕，“这有甚忌讳的？”一时又道，“算了，与你争这个做什么。正经的，现在一个事实，襄武王的墓恐是被人给盗了，且章宜秋从哪儿来的东西？”
“不是说她夫君给的？”沈川抱臂淡淡开口。
谢斐如摇头，“傅长霁是锦卫所指挥使，不会连这点眼力没有，他要是见过这个瓶子，章宜秋那蠢东西指定已经被捆起来审问好几轮了。”
沈川想了想，问：“这事要管？”
谢斐如低眉垂眼似在忖度。
须臾后，便听她道：“机会难得。”
沈川无声咂摸，末了将笑未笑开口，“什么机会。”
谢斐如回身，看向沈川，面容冷静，声音沉着，一字一句，定定然道：“你我，名起京师，的机会。”
*
等丫鬟们再进来时，那瓶子早已经被收起来了。
凌霜端了几叠点心进来，说是厨娘新做的花样，叫他们常常看，左右这会儿离晚饭还有一会儿。
谢斐如便挑了一块，捏起来尝了尝，一面问丫头，“可知不知道傅家的宅院在何处？”
凌霜点头，“知道的，前儿裴管事送来的消息就说过的。”
谢斐就点点头，“如此，你一会儿就替我去一趟，给章如秋传个话，说我明儿晌午得空，约她见一见，就约在……嗯，望河楼好了。”
“是，奶奶。”
沈川又说了一句，“她可会察端倪然后不来？”
这倒完全不用担心，章宜秋心智浅薄，之前巴巴三上门，谢斐如不过是拒见她的面，转头就能拿个花瓶过来显摆，这会儿见谢斐去去约她，不定怎么急着要来呢。
谢斐如十二分淡然：“放心，你见过这人就知道了。”
沈川：“我也去。”
“自然，你去与我守门。”
沈川：“……”
果然如她说的，凌霜回来回话，说章宜秋压根没犹豫，直接就答应了。
“不过是那府上的嬷嬷，眼睛把我看来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了呢，然后又是不轻不重的问了许多，好似我要做什么坏事，直到我回了奶奶的名儿，她才不多嘴了。”
那门禁也太严，不说眼下那位傅大人没娶正妻，改日抬回来一位正房太太，章宜秋再想出门，只怕都难了。
翌日，难得是个晴天，天色湛蓝，雪也没下了。
谢斐如坐在妆台前的椅子上，对镜整妆，把南面大窗也开了一扇，见丫头们在廊子里说话，又叫食又叫烧水，热热闹闹。
沈川练完功进来，一看，就说：“只看着天气好，但也没见少一分冷，你就敢开窗，挨了冻，回头受寒，就知道难受了。”
谢斐如今日心情尚好，听了这话也肯给人个好脸，“多谢沈大爷记挂，我见着空气好才透透气，这才多点功夫，我还没体弱到那个地步。”
凌霜听着两人说话，这会儿觉得沈川的话很对，等给谢斐如绾好头发，就过去将窗户关了，“奶奶身体原就不太强健的，还是听大爷的罢。”
沈川在另一头屏风后换了衣裳出来，正是早饭也端了上来。
却听谢斐如忽然说：“从前在青州，那边有个亭子，面积不大不小，冬日可用琉璃将其他三面窗户封起来，独留南面开着，再烧上几盆炭，里头就暖烘烘的，半点不会冷着，那敞开的南面正对着花园子和一处湖，别有一番景致，在那儿吃饭，再畅快不过了。”
一旁的凌霜听这话听得胆战心惊，心脏显些从喉咙里跳出来，完全不明白奶奶怎么当着大爷的面提青州的事，还是这般怀念的语气，这、这叫大爷如何作想，不会生气吧？
凌霜偷偷抬头去看沈川，还想着要不要赶紧找补两句，但她看不出沈川生没生气。
然下一秒，就听人半笑说：“这也别为难我了，沈家破落，万万置不起那园子，姑娘且陪我窝在这里吧。”顿了会儿，又继续，“前儿你可是没听我师傅说的，道是我吃你的软饭，我还靠着姑娘，别的岂敢再提？”
谢斐如从善如流，点头，“这话，倒也没说错。”
凌霜在一旁，脸都快绷不住，一颗心是跳了停，停了跳，显些没疯。
感谢支持的宝贝们！
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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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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