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正暖，山风和煦。
“什么！？你竟然就这样放他走了！？”雩之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大呼小叫，振起林间飞鸟。
顾焕的不辞而别让他感到沮丧：“我都说了，山里魔气未除，哪哪儿都很危险，他怎么就不听呢。”
一根藤条从山洞中垂下，末端卷着被雩之扔在角落的木簪。
雩之接过，胡乱挽起头发：“玄玉那你也是，竟然不拦住他。”
黑豹闭眼充耳不闻，毫不在意。
阿烁将木棍递给雩之，维护玄玉道：“大人，怎么能说是玄玉的过错呢。您都那样警告了，那凡人还是执意要走，可见他根本不相信您说的话。”
松鼠胖圆的脸蛋充满忿忿不平：“再说了，那人脾气态度如此之差，在人间也定不会是什么好人，救他做什么。”
“你懂什么。”雩之用木棍顶端那片翠绿叶子轻拂着阿烁鼻尖，“那人身上的气息虽然浅淡，却是龙气。”
人间拥有龙气者，只有天子。
阿烁满脸呆滞。
雩之道：“先不说帝王本就受神明庇护，这大梁气数未尽，若他真是未来的梁国君主，我们就更不能让他出事。”
一国之君关乎国运。
国家动荡，则百姓遭殃。
雩之问身前的藤蔓：“你知道他昨夜去哪里了吗？”
藤蔓手舞足蹈比划半天。
雩之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拍拍身上的灰尘，捞起阿烁，朝山洞外走去：“玄玉，走了。”
黑豹优雅地拉伸身体，甩了甩脑袋，小跑到雩之身边。
*
密林深处，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苔藓遍布，薄雾弥漫。
越往里走，见到的动物精灵就越少。
沼泽旁，一棵老树被拦腰折断，大半枝桠没入水中。缕缕黑气缠绕在树干上，贪婪地吸食着上面最后的生机。
一点青绿光芒闪过，黑气砰一声消散。
雩之望着被黑气环绕的树林，担忧道：“这里魔气横生，那人可千万别在这附近。”
玄玉跟在他身侧，沉声道：“大人，当心。”
黑豹灿金色的兽瞳泛着的幽光竟然比透过林子照射下来的阳光还要明亮几分。
阴风阵阵，一道黑影飞快掠过。
跨坐在玄玉背上的阿烁一个激灵：“什么东西！”
“去看看。”雩之拔腿追去。
挡路的草丛灌木在他身前自动分开又快速合拢。
黑豹在侧方极速奔跑，偶尔能从密林枝丫中窥见他的残影。
最后一棵树移开，眼前光骤亮，雩之下意识眯起双眼。
疾风掠过，枯藤劈下！
雩之反应极快，脚下发力向后跳开。
玄玉跃上石壁从天而降，利爪轻松撕碎藤蔓。
深褐色的枯藤噼里啪啦落了一地，数缕黑气争先恐后地朝树藤内部钻。
阿烁惊呼道：“大人！看那里！”
山谷一侧崖壁上，虬结错杂的枯藤翻涌鼓动，隐约能看见暴涨的黑气中有一人在拼命挣扎。
阿烁：“就是那人！”
雩之：“身怀真龙气息的凡人与灵气效果无异，将其吞噬依然能增长修为，山里的魔物不会放过他，我们得救他。”
玄玉：“大人，您还未恢复灵力。”
说话间，顾焕半个身子已经被拖进漆黑的闪动中。
“等不了了。”雩之目光凛冽，助跑两步攀上山崖，“玄玉！”
黑豹应声而动，踏上山壁轻盈跃起。
雩之手脚用力，后仰凌空飞跃，一个漂亮的后空翻稳稳落在黑豹后背。
日光沁着寒意，追逐着崖壁上飞速移动的一人一豹。枯藤刺破峭壁，从四面八方汇聚纠缠，跟在峭壁上灵活转折挪腾的黑豹身后穷追不舍。
大地颤动，山风怒号，石块簌簌坠落。
雩之目光死死盯着树藤正中央的顾焕，在玄玉腾空时，翻身坠下。
朔风呼啸，吹得他衣角翻飞，猎猎作响。
下方枯藤缠绕成网，网结处倒刺闪着冷光。
黑影掠过，黑豹裂爪撕碎藤网。
雩之翻滚落入山洞，手中木棍顺势插入地面。
原本灰扑扑的木棍棍身自下而上流淌起莹润的青色脉络，如有呼吸一般明灭颤动，顶端那片嫩叶迎风生长，碧翠如玉。
枯藤聚拢成利刃刺向雩之后心，被罡风无情撕裂。
洞中青光暴涨，魔气瞬间被清扫殆尽。
深褐色的枯藤泄力，顾焕重重跌落在地，锦袍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除了狼狈些，人倒没什么大碍。
青色光芒逐渐收敛，木棍又恢复成毫不起眼的模样，连带着顶端的叶片都蔫了几分。
雩之面色惨白地半跪在地。
“你没事吧？”顾焕的适应能力出奇的好，几乎片刻便镇定下来。
他走到雩之身旁，目光带着几分探究。
“你、你别再乱跑了……”雩之气息微喘，摆摆手撑着木棍起身，顾焕单手扶起他。
四周魔气又蠢蠢欲动。
顾焕蹙眉劈散萦绕在他身旁的黑气：“这些是什么？”
“这就是魔气。”雩之掐诀将其随手打散，拽着顾焕破烂衣裳上下打量，“你要紧吗？受伤了吗？”
那双清澈的眼睛露出真情实意的关切。
顾焕一顿，别开脸道：“没有。”
雩之长长松了口气，再看向顾焕时，立马换上婆心苦口的模样：“你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山里很危险，这次我来得及时，下次呢？你知道吗，你差点就被这些东西吞掉了。”
“迷路了，误闯进了这里。”顾焕自动忽略他责备的话，“现在怎么办？”
雩之：“跟我回去，在我未恢复灵力之前，不要再到处乱跑了。”
顾焕本想问，方才雩之使出的难道不是灵力，但在见到雩之明显疲惫的神色后，质疑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悄悄咽了回去。
玄玉踏空而行，悬在山洞外提醒道：“大人，该走了。”
“这就来。”怕顾焕乱跑，雩之索性牵住他手腕往外走。
温热柔软的肌肤贴上来瞬间，顾焕不自在地动了动，换来雩之更加用力的握着。
枯藤像伺机而动的毒蛇攀在峭壁上，缓慢地朝洞口聚拢。
雩之脚步顿住。
阿烁细小的松鼠爪子紧紧抓着黑豹皮毛：“大、大人，还不走吗？这里的好像魔气尤其多。”
“是很奇怪。”雩之扒着山洞边缘向外看，眉间流露出凝重与疑惑。
山洞在崖壁上方，四周没有可供通行的地方，探出头便能感受到山谷呼啸的寒风。
“这里地势开阔，受炽阳与月华照耀，不像是能蕴养魔气的样子。”雩之垂眸思索，喃喃道，“难道是我疏忽了什么……”
山风不息，林涛涌动。
“算了，回去再说。”雩之对顾焕道，“玄玉会带我们下去，你——”
疾风骤起，吹乱雩之前额的碎发，他未说完的话卡在喉间，瞳孔缩成针尖。
两团魔气毫无征兆砸下，将玄玉重重贯到地面。
身后，一头梅花鹿裹挟着浓郁的黑气踏碎石壁破空而来！
藤蔓抽动扭曲着罩下！
雩之抬手甩出一道弧光，转身抱起顾焕一跃而下。
顾焕被雩之一手环住腰背，一手搂住膝窝，在呼啸风声中满脸凌乱和难以置信。
他别扭着身子将手放在雩之肩头，嘴角抽搐：“你一定要这样把我带下去吗？。”
雩之大吼：“不然呢，难道直接让你掉下去摔成肉饼吗！？”
“……”顾焕木着脸道，“总比现在这样好。”
雩之平稳落地，抱着顾焕飞速奔跑：“都什么时候了！就不要纠结这些了！”
黑豹奔跑起来时姿态优雅敏捷且富有力量，松鼠阿烁伏在玄玉后背大喊：“那些魔气的目标是你！若没有大人！你绝对跑不掉的！”
地面潮水似的不断翻涌起伏，枯藤狰狞的纠缠在一起，步步紧逼。
顾焕沉声道：“出口被封住了。”
他们来时的山谷出口被长满倒刺的枯藤层层封住，再无退路。
后方追来的梅花鹿蹄印碾过溪涧，溪水发出滋啦响声蒸发。裹在那鹿身体周围的黑气凝成百张扭曲鬼面，草木触碰瞬间便枯萎凋谢，化作焦土。
玄玉道：“大人，这鹿被魔气附体，已成了新的魔。”
“我知道。”雩之放下顾焕，将人推到身后。
顾焕按住雩之肩膀，蹙眉道：“你要做什么？”
阴云遮蔽日光，山谷陷入一片昏暗。魔气肆虐，树林沙沙作响，附近草木枯黄了大半。
枯藤不再追逐，而是远远缀在附近将所有人包围。
雩之回头看了眼顾焕，示意他稍安勿躁。
玄玉担忧道：“大人，不可强行——”
“不要紧，能解决。”雩之打断他，“玄玉，保护好他和阿烁。”
隔着溪流与他们对峙的魔鹿嘶哑吼叫一声，浑身魔气骤然暴涨，枯藤应声而动，铺天盖地缠绕而来！
雩之手腕转动，木棍长枪似的在他手中挽了个漂亮的弧度，打出两道弧光。
枯藤碎屑漫天飞舞。
雩之足下蓄力一跃而起，食中二指并拢竖于身前。
一点青光在他指尖闪烁。
魔鹿感受到威胁，烦躁地踢踏溪水。
枯藤浪涛般聚拢朝雩之奔袭而去。
雩之悬于半空，目光微冷。
他手中的木棍再次浮现莹润的青色脉络，在枯藤包围雩之时，爆发强劲的灵力。
刹那间，顾焕似乎见到缠绕着翠色藤蔓的权杖，只是片刻，便消失不见。
风起云涌，天色骤变，群山震荡。
魔鹿作势要跑。
雩之低喝一声：“破！”
青色光芒势如破竹击溃蔓延的魔气。
魔鹿哀叫着从半空坠落，围绕在它周围的魔气争先恐后地钻入地面。
最后一缕魔气消失，那鹿化作一堆枯骨倒下。
一支腐烂泛黑的羽箭卡在梅花鹿的喉间骨骼中。
乌云散去，天光重现。
雩之踉跄着晃了两步。
“大人！”阿烁球似的从玄玉后背跳下，一道人影掠过，快他一步接住雩之。
顾焕：“你怎么样？”
雩之头晕目眩，靠在顾焕怀中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阿烁踮起脚尖，爪子搭在雩之肩膀，毛茸茸的脸露出担忧的神色：“大人您太冲动了。”
顾焕问：“什么意思。”
“大人上次驱赶魔物本就受伤，灵力也未恢复，方才强行驱散精华魔气，是有可能损伤经脉与修为的。”阿烁不满道，“我与玄玉自然是有自保能力，在这山谷躲藏几日等待大人恢复灵力再出去便好了。若不是你，大人才不需要——”
“好啦，我没什么大碍。”雩之打断阿烁，“哪儿有这么夸张。”
他撑着顾焕手臂起身，拍掉身上的叶片：“只是有些疲惫，休息几日便好了。”
阿烁还要说，被雩之用眼神制止，整只松鼠气鼓鼓的，郁闷地嘀咕：干嘛对他这么好啊。”
黑豹走到他们身侧，灿金色的眸子淡淡的睨了眼阿烁：“笨。“
阿烁更气了，扬起拳头在高大的黑豹面前张牙舞爪，却根本够不到对方。
玄玉没搭理他，对雩之道：“先前巡视我从来没在山中见到这只鹿。”
“嗯，我竟也未曾发觉它们的存在。”雩之面露凝重，“玄玉，你召集灵兽重新搜查一遍。”
玄玉：“是。”
阿烁眼巴巴问：“那我呢？”
雩之道：“你修为不够，若遇到魔物，会有危险的。”
阿烁被这句话打击到自信心。
雩之笑着将他拎到玄玉背上：“若是想帮我忙，往后修炼可不能再浑水摸鱼了。”
阿烁甩着毛茸茸的尾巴辩驳：“还不是怪玄玉，他那修炼法子不适合我。”
“是是是，下回我便重新去给你寻一套心法。”雩之揉了揉阿烁的头，对顾焕道，“你现在也看到了，山里很危险，魔物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对付。”
他再次强调：“在魔气还未彻底清除之前，不能再从我身边离开了。”
顾焕问：“那鹿是怎么回事？”
“通常情况下，魔气大多虚无缥缈，只有在遇见合适的宿主时才会附身。”雩之道，“那梅花鹿被箭矢贯穿脖子，死前生了怨气，是魔气最喜欢的东西。”
阿烁埋怨道：“都是你们凡人贪得无厌，才造成这样的结果。”
“人各有命，山里的动物也一样，这不是我们能干涉的。”雩之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翻身坐上玄玉后背，“先回去吧，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山里的魔气以及藏起来的魔物。”
他朝顾焕伸出手：“上来吧。”
明媚的日光落在雩之眼角眉梢，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暖意。
顾焕愣了愣。
“刚才那鹿其实并不难对付，只是我灵力本就未恢复，强行运转后竭力一击，以至于一时力竭。这山里魔物比我所知的还要多，若遇上危机，我更不能保证你的安危了。”雩之并不在意顾焕知道他的现状，耐心道，“玄玉脚程快，能带我们早些回去。只要去了我的洞府，你便再不会遇上危机了。”
他朝顾焕招了招手，眸中的关怀与期待真诚的让人心尖一颤。
顾焕从小到大似乎都未曾体验过这种情感。
仔细想想，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才是他脑子里印象最深的东西。
雩之见他发愣，不由催促道：“想什么呢？还不上来？”
顾焕目光从雩之秀气的五官中一一掠过，最后垂眸道：“嗯，麻烦了。”
他上前两步，伸手握住雩之伸来的手掌。
山谷疾风骤起，树林哗啦啦响。
顾焕下意识抬手挡住吹往眼里的风，余光突然瞥到插在梅花鹿喉间的羽箭动了动。
两道粗壮的树藤轰然拔地而起，碎石枯枝漫天飞舞，那羽剪裹挟着魔气穿梭其中！
顾焕来不及多想，猛地将雩之从黑豹后背拽下，推到一边。
树藤重重抽在顾焕脊背，将他挑飞三丈之高。
魔气凝成的鬼面趁机撕咬他右臂，生生扯下半幅锦绣广袖。
雩之错愕回头。
羽箭刺穿顾焕腹部，鲜血在空中划出弯曲的弧线，被争先恐后涌上来的魔气吞噬殆尽。
那鹿颤颤巍巍站起，直奔雩之而去！
“大人！”阿烁的惊叫响彻山谷。
顾焕，一个被老婆公主抱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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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魔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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