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零时，K314次列车如同一条疲惫的钢铁巨蟒，嘶吼着钻入无边的黑暗。硬卧车厢内灯光昏黄，大部分旅客沉在颠簸的睡梦里，只有车轮撞击铁轨的单调哐当声，永无止境。
江棠隐靠着冰冷的车壁，并未入睡。她穿着简单的黑色运动装，身形挺拔，即使在休息也透着一股绷紧的锐利。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光影，偶尔划过她冷冽的侧脸和紧抿的唇。这不是一次休闲旅行，而是一次低调的押送任务——陪同一名自愿转作担任证人的小毒贩返回其所在城市，指认上线。
证人就在隔壁隔间，由她的同事看守。本该万无一失。
但江棠隐的心脏却莫名地跳得有些紊乱，指尖微微发凉。窗外景象勾起了深埋心底的、关于另一个夜晚的记忆—昏暗的房间，父亲扭曲的身体，针管，以及那绝望的、空洞的眼神……
她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七年过去了，那场硝烟从未真正散去，只是化作了她骨血里的寒霜。
突然，一声极其短暂、几乎被列车噪音淹没的惊叫刺破了沉闷，来源似乎是……车厢连接处？
江棠隐瞬间睁开眼，眸中睡意全无，只有猎豹般的警觉。
“7号车厢有乘客突发急症！呼吸困难的！请问车内是否有医务人员？请速来7号车厢！重复，请医务人员速来7号车厢！”列车广播突然响起，焦急的声音打破了各怀鬼胎的沉默。江棠隐清晰地看到，一名年轻女士听到“呼吸困难”几个字时，她那两排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翅，难以抑制地快速颤动了几下。“借过。”林知夏站起身，语气依旧冷静，但动作快了几分。她侧身挤过狭窄的过道，身上背着的那个看起来颇为专业的急救包，不经意地擦碰到了江棠隐的肩颈部位。“啪嗒”一声极轻微的响动。
江棠隐藏在衣领下的微型耳机被刮落，掉在铺位之间的地面上。她无声地起身，示意了一下同事看好证人，手已下意识地按在了后腰隐藏的枪套上，快速安静地向声音来源移动。空间狭小，灯光因为震动忽明忽灭。“让让！快让让！轮椅来了！”乘务员推着处置急症的应急轮椅冲了过来，原本安静的七号车厢已乱作一团。乘客们围成一个半圆，窃窃私语中透着恐慌。人群中心，林知夏正跪在并不干净的地板上，双手交叠，以一个极其标准而有力的姿势，为一位仰面倒地的老人进行胸外按压。她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眼神专注而沉静，仿佛周遭的一切嘈杂都已隔绝在外。因为动作幅度，她穿着的米色风衣外套下摆被掀起了些许，晕倒的老人面色绀紫，牙关紧咬。
“急性支气管痉挛伴瞳孔显著缩小。”林知夏快速判断，语气冷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病例。她迅速从急救包里抽出一支肾上腺素笔，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然而，就在她准备施救的瞬间，目光猛地定格在患者颈部一侧——那里，有两个并排的、极其细小的新鲜针孔。某种被尘封的、黑暗的记忆碎片骤然闪回——炽热的火焰…浓烟…冰冷的恐惧……有一只冰凉的手抚过她的脖颈，带着令人窒息的薄荷气息，一个模糊的声音在耳边低语：“乖，含住糖就不痛了……”她的动作出现了半秒钟的凝滞，呼吸微微一窒。
就当江棠隐快挤过人群的时候 另一边车厢，一个穿着列车员制服的女人瘫坐在角落，脸色惨白，手指颤抖地指着半开的卫生间门。门缝底下，渗出一滩深色的、粘稠的液体。
“血……好多血……”列车员语无伦次。
江棠隐瞳孔微缩，立刻飞奔回去一把推开虚掩的门。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几乎实体化。一个小小的隔间，宛如地狱景象。一个中年男性以极不自然的姿势仰倒在蹲厕上，双目圆睁，瞳孔里凝固着极致的恐惧。他的胸腔至腹腔被完全剖开，内脏暴露在潮湿的空气里，创口边缘极其怪异——并非利刃的平滑，也非撕扯的凌乱，反而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打开”的状态。
最诡异的是，在那一片狼藉的血肉之上，竟整整齐齐地放着几颗包装精美的糖果，糖纸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出刺眼的、不合时宜的光芒。
饶是见惯罪案的江棠隐，胃里也一阵翻江倒海。但她强行稳住心神，迅速扫视现场，确认无即时威胁后，厉声道：“我是警察！封锁这节车厢，并通知下一站警方！所有乘客退回自己位置，不得随意走动！”
她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瞬间镇住了场面。
一声低喝自身后响起。江棠隐猛地转头，她的动作迅捷如电，眼神锐利地扫过刚刚似乎轻微动了一下的通风口栅栏——就在一秒前，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栅栏缝隙后面，有半张人脸一闪而过！那只露出的右眼眼睑上，一道艳红色的、樱花状的纹身，如同滴血的印记，烙在她的视网膜上。——陈烬鸾核心团伙成员的标志！
与此同时，地上原本昏迷的老人突然回光返照般睁开眼，一只枯瘦的手猛地攥住了正在他身旁的林知夏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鸾…鸾鸟……”老人喉咙里发出可怕的、被血和痰液堵塞的“咯咯”声，眼球可怕地外凸，“在…在糖…糖里……”他猛地抽搐了一下，呕出一小团被鲜血彻底浸透、已经揉烂的糖纸。林知夏听到了老人的呓语，脸色瞬间变化，下意识接住那团黏腻温热的纸团，强忍着不适将其展开。糖纸已经被血污和胃液弄得模糊不堪，但右下角那个针尖大小的樱花印记，依旧顽固地显现着。而更令人心惊的是，在车厢明亮的光线下，糖纸的背面，竟隐隐浮现出几行花体英文：【Welcome back, Summer】夏天。
这是她童年时期，母亲还在世时，为她取的英文名。一个几乎被她自己遗忘的名字。林知夏再费力地撬开他的下颌进行检查时，一颗半融化的、黏糊糊的薄荷糖从他舌下滑了出来。
列车因命案而临时停靠在一个小站。警灯闪烁，打破了荒野的寂静。先期赶到的地方民警迅速拉起了警戒线。那个男人也被有警察随车的救护车带走救治。
临停站在一个小村镇，警队的专业法医还在路上，山路难走到达现场还需要两小时，但随车警员报告，车上恰好有一位部队医院的医生被临时请来协助初步勘察
江棠隐正蹲在车厢外冰冷的月台上，试图驱散鼻端那顽固的血腥和甜腻交织的味道，就听到一个清冽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你好，我是林知夏，一名医生。”
江棠隐回头。
一个穿着简单白色T恤和牛仔裤的女人站在警灯斑斓的光影里，身姿纤瘦，却并不显得柔弱。她手中还搭着方才已经被污染得不大干净米色风衣，林知夏戴着手套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极其漂亮，瞳仁是清透的浅棕色，像浸在冰水里的琥珀，此刻含着一种职业性的专注与冷静，奇异地中和了现场的可怖氛围。
“江棠隐，刑侦支队。”江棠隐言简意赅地点头，目光在对方脸上停留了一秒。这位医生看起来太年轻，也太……平静了。
林知夏似乎并未在意她的审视，径直走向已被简单遮盖临时安置在月台上的尸体。她戴上额外的手套，轻轻掀开白布一角。
即使是经验丰富的急诊医生，面对如此惨状，她的动作也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但她随即俯下身，检查得非常仔细，手指稳定得惊人。
“死亡时间大概在一小时前。创口……很特别。”林知夏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有些闷，却依旧清晰，“不像普通锐器或钝器造成。边缘有类似高温灼烧又伴随撕裂的痕迹，但内部组织却没有相应的烧灼坏死……很奇怪。”
她的目光落在尸体胸腔内那处最致命的创口上，眉头微蹙：“凶手的手法……精准得可怕，而且带着一种……”她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一种非必要的仪式感。”
忽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极细微的东西，从随身携带的急救包里取出一把小镊子，小心翼翼地从创口深处夹起一点几乎可以忽略的残留物，放入证物袋。那似乎是一小截极细的、特殊材质的线头？或者别的什么。
接着，她的动作再次停顿。这一次，江棠隐明显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
林知夏的目光，牢牢锁在了那颗被放在尸体胸腔内的薄荷糖上。糖纸与刚刚那人嘴里的无甚区别，同样是淡绿色的，印着简单的樱花图案。
她盯着那颗糖，看了足足有三四秒。含着她自己口中薄荷糖的腮帮不动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情绪——不是恐惧，不是恶心，而是一种深切的……茫然和似曾相识？
“医生？”江棠隐出声提醒。
林知夏猛地回神，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将口中的薄荷糖用舌尖推到一边，从口袋掏出那张纸条，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抱歉。这颗糖和纸条……需要作为重要证物保管。”
在将证物袋交给旁边的警察时，江棠隐注意到林知夏的持针手法，缝合的手指在线头处绕了三圈，才用力按紧。
一个极其细微、不起眼的小动作。
“死因初步判断是锐器造成的内脏破裂与大出血。具体需要你们带回警队化验确认。”林知夏站起身，褪下手套，“另外，死者面部和颈部有轻微皮下出血，指甲缝内有纤维残留，生前可能与人发生过搏斗或束缚。”
汇报专业、冷静，无可挑剔。
但江棠隐的视线却无法从她身上完全移开。那双浅棕色的眼睛深处，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与这个血腥现场一样，被一层冰冷的雾笼罩着。
尤其是她对那颗糖的反应。
还有那绕线三圈的动作……是医生的某种职业习惯吗？
“谢谢配合，林医生。”江棠隐道谢，语气公事公办，“后续可能还需要你的专业意见。”
“应该的。”林知夏微微颔首，拿出一根爆珠烟放入口中。清凉的气息再次弥漫开来，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周遭的血腥和死亡气息隔离开。
她转身走向稍远的地方，靠在月台的柱子旁，望着远处沉沉的夜色，侧影单薄而安静。她似乎在极力思考着什么，又似乎只是想用薄荷的清新压住胃里的不适。
江棠隐收回目光，重新投向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列车凶案。突发疾病的男人。诡异创口。糖果。
还有那个含着糖、眼神里藏着谜团的漂亮医生。
她感到一种熟悉的战栗沿着脊柱爬升——那不是恐惧，而是猎人嗅到猎物踪迹时的兴奋与警惕。
七年前父亲死前的惨状与眼前血肉模糊的场景隐约重叠。
硝烟未尽，新的火焰已以最残酷的方式重新燃起。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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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硝烟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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