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深渊之处,一声沉闷的叹息声从海底传来,穿透深海,不断盘旋,直达海面。
广阔的平原上,回声萦绕,若即若离。
许久之后,原本即将沉寂的海面,突然迸发出幽深的震颤——
波纹四起,一圈、两圈、三圈……,
紧接着海面上出现不断下坠的漩涡,一个、两个、三个……
“——轰”
声音戛然而止。
刹那间,一道黑影出现,笼罩深海。
大大小小千万个漩涡开始急速收拢,像是被高温灼烧的水珠,不得不抱团才能将将避免消亡。
聚集的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遥远,直至抵达无底深渊,四周才开始真正沸腾起来。
浪花飘扬,水星四溅。
蓝海中,幽深的黑影不断扩大,直至看出形状。
一条庞然大物,骤然破水而出——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鱼尾即将离水的一刻,原本收拢的鱼鳍突然不断向外延伸,四周血肉翻飞。
清晰的撕裂感让这座庞然大物遏制不住地发出闷哼声。
巨响一出,月光微颤。
来不及细看,几乎是一瞬间,巨物离水、展翅。
巨鸟振翅,划破苍穹,直冲云霄!
随着一声刺破满月的啸叫声飘散,四周骤然回归平静。
一瞬间,万籁俱寂。
只剩下不息的北风,呼啸而过......
——
酷夏,深夜,四下寒意突起。
临安,长远街尽头。
一个穿着粗麻衣裳,面容消瘦,蓄着短须的男人越过街道拐角。
他挺着腰杆,脖子上挂着手臂粗细的竹筒梆子,右手拿着梆棒,左手提溜着一只纸糊的破旧灯笼。
破旧灯笼随着他的转弯有些不稳,绕着细绳颤颤巍巍地旋转,等男人越过街角之后,手里的灯笼才慢悠悠地站稳,跟着男人的脚步,一步一步地左右晃动。
这时候,很容易就能看清那只破旧灯笼上用粗毛笔写的“更”字,还有男人眼下的两道青黑。
此时的打更人皱着眉,脚步迟疑。
他两步一回首,时不时背过右手,左右晃动梆棒来回在后背上扫过,像是在驱赶什么东西。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真奇了怪了,这炎夏酷暑的,怎会平白从背后生出丝寒意来?
此时已是三更天,四周只余蝉鸣。
刚上任那会儿,他随着师父出来夜巡过几次街,那时候他年纪小,前辈们仗着年长,总喜欢说些吓人的奇闻异事给他们小辈听,一张嘴,开头皆是:
“当年我打更的时候,有一次……”
个个都学那醉生楼的说书先生,字字句句说得都是“亲身经历”。
因为这个,打更人没少被吓得尿裤子,好几次快到三更,他扒着门檐,死活不愿再出门打更。
后来才明白,长夜漫漫,他们最有闲情做的其实就是编故事。
打更人想到这里,不禁被自己刚才的想法逗笑。
自己打更已有二十余载了,没想到还会将幼年的故事当真。
百鬼夜行,也不过是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想到这里,打更人收起梆棒看向远方,将思绪抛诸脑后,“嘭”地一声敲向腰间的梆子,张嘴,操着一口锣嗓:
“子~时~三更,平~安~——”
“咻——”
“无事”二字还没说完,一阵阴风吹过,打更人手中的灯笼猝然熄灭。
蜡烛熄灭是常有的事儿,手中的灯笼不过是个纸糊的,风一来,自然有些没挡住的,会从缝隙里钻进去。
打更人没多想,停下脚步在腰间摸索着火折子。
但还没等打更人将火折子拿出来点燃,紧接着便又是几道阴风。
“咻——,咻咻——”
听到声音,打更人的手不听使唤的停下,转而微颤,像是想到了什么,一瞬间,汗毛竖起。
不对劲,这下真不对劲了。
正常的风都是一阵一阵的,哪有像今天这样一道一道的滑过去的?
再细想,更像是有人以极快的速度从他旁边飞奔而过,带起的风。
打更人抬头环视周围和刚才别无二致的画面。
此刻不远处,月光尽头像是一口无尽的深井,里面装着幼年时,前辈们一遍又一遍讲述的故事。
想到这里,打更人原本就压抑在心底的恐惧仿佛找到了泄洪口,大坝决堤,恐惧再也止不住了。
长远街还没走完,掉在脚边的火折子也来不及捡起来,打更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着家飞奔而去:
“鬼!有鬼!有~鬼~啊~~~”
——
黑夜里,一家素雅华贵的小院突然点亮了油灯,但屋内不见人影。
不多时,几个小厮又端着几盏油灯走了进来,他们鱼贯而入,将手中的油灯摆了一圈又一圈,等这屋内彻底亮如白昼之后,才悉数退出,只余下两个小厮,搬着一个屏风置于堂中。
屏风徐徐展开,一条似龙又似蛇的怪物盘踞其中,完全屏风完全展开之后,这条怪物更显得可怖骇人。
“呵,真是条腌臜的畜生。”
一道沉闷的声音忽然出现,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大堂中央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个从头到脚,黑袍裹身的人。
他全身包裹严实,只露出一双黑如曜石的眸子,只有从刚才的说话声中,才堪堪能认出这是个男人。
男人的声音也有种说不出的怪异,音色沉闷,又带着说不出的少年气,像是翻土时,拂去表层的旧土黄沙之后,里面的那层冰凉沉重的黑土块,湿湿的、带着水气。
他像是已经来过无数次了,再次嘲讽地点评完这个在他眼中毫无审美可言的屏风之后,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刚坐下,里屋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没过多久,不徐不慢的脚步声传来。
还未见其人,先听到了回话:
“上师,您这是在说这条卧蛇,还是拐着弯儿地说弟子我啊?”
说话的人听起来并没有生气,反倒语气有些愉悦地朝着屏风后走去。
隔帘窥影,眼瞧着一个身穿丝质长袍开衫睡衣的男人缓缓坐下,然后稍稍借力,卧倒在了贵妃榻上。
火烛将他的身影印在屏风上,慢慢的和那条阴鸷诡谲的黑蛇重合。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被戳穿也毫不尴尬,只是抱胸,错开眼神,冷哼了一声。
等屏风内的男子调整好姿势,旁边立马进去了一个杏脸桃腮的丫鬟,她双膝跪坐在贵妃椅前,柔柔地抬手,一颗一颗,小心仔细地为面前的男人系上胸口的盘扣。
一不小心,指尖划过男人的胸膛,丫鬟呼吸一窒,脸色突变,立马就准备磕头认罪,谁知道她的手刚一离开,面前的男人便嘴角含笑地握住了她即将脱离的手腕。
丫鬟小心抬头,看向自己面前这位喜怒无常的爷,眼神还没触及面前人的脸,下颌便被一双大手包裹。
正当丫鬟以为今天自己必然十指难保的时候,面前的人开口了:
“系好了扣儿就过去给我揉揉腿吧。”
丫鬟知道自己这是逃过了一劫,忙慌点头,赶紧回“是”,手上速度加快,系好了扣,跪坐着滑到了男人的脚边。
外面的男人闭了闭眼,对屏风后面的画面,他简直是没眼看。
卧躺的男子似乎并不在意外面人的看法,等丫鬟按上他的小腿之后,自顾自地说道:
“我说上师,要不然你就待在弟子这宅子里吧,这天儿热得我脑袋发昏,你们可比那冰窖管用多了。”
卧躺的男子摆了摆手让旁边为他扇着扇子的小厮走开,抬眼,透过纱帘看向不远处自始至终挺着腰背、端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端坐在堂中的男子没有接下话茬,自顾自起了另一个话头:
“神兽现世,为什么你这边还没有半点儿动静?”
他半夜来这儿是来谈正事的,没时间和他弯弯绕绕、谈天侃地,他俩没熟到那种地步。
里面的男子唇角自始至终都没放下过,张嘴回道:“瞧瞧,又着急,我们俗人讲究的是慢工出细活,您要想万无一失,等上几日又有何妨呢?“
“等上几日?”男子仿佛被这几个字刺激到了,皱眉看向纱帘,似乎想用眼神将那屏风烧个洞出来,最好给里面的人也一并射个对穿。
“哼,你也好意思说‘几日‘?我没记错的话,这夏天我都过了好几个了!”
里面的男人也不生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仙人,话本子里不是都说天上一日,人间三年,说不定是你在这人间待太久了,春去秋来的,记错也是常有的事。”
胡言乱语!胡说八道!胡搅蛮缠!
“喔,不好意思,”没等外面的人说话,男人装作懊恼的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阴阳怪气地继续说道:“弟子忘了,彼仙人非此仙人~”
男人的话语刚落,四周的寒意骤然变浓,跪坐在地上的丫鬟在大夏天里,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外面端坐的男子突然放开环胸的双臂,抬起左手,握上了刚刚放上桌边的烫茶,骨节分明的手刚一握上去,烫茶上的热烟便像泄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指尖泛白,他非常努力地压制自己的情绪。
男子没有回应里面的人的挑衅,安静片刻后,声音反倒比刚才更沉稳了些,但任谁都能听出话里的弦外之音:
“你这意思,是还要让我继续等下去吗?”
虽然是个问句,但字里行间都是危险的警告。
卧躺的男子知道,再多说便是过度了,于是他突然转变态度,不过这急速的转变放他身上,倒也不显突兀:
“上师说笑,您能耐心等上这些时日,我等便已经是感恩戴德了,”卧榻上的男人说着,微微侧脸,眼神从外面男子遮得严严实实的脸上滑过,透过大开的窗户看向已经翻白的黎明,终于开始说正事儿了:
“您大可把心放到肚子里,这好日子啊~,就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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