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白沂跟零零星星仍在直播间的观众们道了个别，下了播，跟老板打了卡交了差。
完美完成任务！！
白沂仿佛都能听见金钱到账的声音了。
夏日的晨光总是来得格外殷勤，才凌晨五点不到，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柔和的光线透过浅浅的云，悄悄漫进薄薄的晨雾里。
白沂走出人类建筑，屋后是片不小的林子，这几天见惯了人类钢筋混凝土，他久违地被亲切的自然包裹，深深吸了晨间清新的空气。
见四下无人，他心念一动，身形一缩，悄无声息化回了夜鹭，双翼一展轻盈滑入低空，悠悠然向宿舍飞去。
清晨微凉的空气流过淡灰色羽翼，他优雅地滑翔而过，享受着片刻的自由，俯视着这座城市，这座他已经以另一个视角见证过的人类都市。
红砖墙下是绿树成荫，是他如今生活的学校；略矮的灰白色建筑，一模一样的窗户，最顶一层，最角落那一格，是他如今栖息的小小宿舍，他只需要从窗口溜进去——
尚且柔和的朝阳折进了他的眼，一晃而过。
从窗口——
白沂一个急刹车！
他慌忙扑棱几下稳住了身形，羽翼颤了几颤。
刚才险些一头撞在宿舍阳台窗上！
幸好刹车刹得及时，在外面睡了一觉，白沂都忘了这种季节人类都是会开空调睡觉的。
他只好灰溜溜寻了个没人的地方，灰溜溜地变回人类，灰溜溜地走了宿舍正门，沿着没有电梯的楼道一步一步往上爬。
白沂从未如此想念过他的翅膀。
不过也幸好他没走成功阳台。
因为他刚轻手轻脚地推开宿舍门，就直挺挺愣在了原地，震惊地发现他舍友竟然还在地面上活动！
白沂迅速回忆了一下认知里正常人类的作息。
凌晨五点不到，不应该啊？？
这是起了还是没睡？？
夜鹭迷惑，夜鹭不解，夜鹭大为震撼。
这是什么正常的人类行为吗？
“你起这么早？”白沂一面走进屋，不再刻意放轻动作。
“还没睡呢！排位打上头了……”
陈思然晃了晃手机，满屏的红色一晃而过，他长腿往地上一蹬，椅子往后一翘，看向白沂，
“话说，你怎么这个点回来呀？”
“诶没什么，就是睡不着出去走了走。”白沂胡乱捏了个理由。
宿舍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陈思然上上下下打量了白沂一圈。
睡不着……出去“走了走”，走到了快凌晨五点？？
在白沂疑惑的目光下，陈思然思索了一番，终于还是试探地开了口：
“对不起，这么问可能有些冒昧，但是你最近是不是睡眠不太好……？”
白沂点了点头，深表赞同。
是啊，谁能刚从站着睡变成躺着睡，且作息时间天差地别就瞬间适应？人类倒时差也就这么倒的吧？
“是不是有些焦虑的事……？”
白沂悲痛地点了点头。
对啊对啊，被兄长追杀＋钱包空空＋被迫极速适应陌生的生活竭尽全力不ooc，你不焦虑个试试？
“是不是最近还食欲不振……？”
白沂非常同意地大幅点头。
可不是嘛，你们人类也不想想自己平时吃的都是些啥玩意？重油重盐，还有那些奇奇怪怪、五彩斑斓、甜腻腻还粘牙的，叫“糖果”还是什么东西的，那都是能吃的？？
“还有……我这几天发现你经常对这一处发呆，就是经常保持一个姿势长时间一动不动，是在……想事吗？”
白沂思索了一下，缓缓点头，没明白这点怎么了。
是啊，不然怎么抓鱼呢？？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哦不，他现在是人类，好像不该这样。人类……据他观察好像小动作还挺多，注意力还分散来着的。
白沂眼睁睁地看着陈思然神情又凝重了几分，隐隐有纠结之色。
白沂：？？？
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这么盯着我？？
完了完了，不会这就暴露了吧？
“怎么？”白沂试探。
“或许……你有没有想法去找找心理咨询？”陈思然深吸一口气，语气格外温和。
“啊？心理咨询？？”白沂迷茫。
“对，就是……”陈思然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找个心理医生聊聊？他或许可以开导开导？让生活更加积极阳光美好，疏解些负面情绪。”
这是什么神奇的东西？
心理医生？白沂自诩自己并没有什么心理疾病……
不过效用听上去很是不错啊。
而且涉及到“心理”……或许可以窃取到一些帮助他深层次融入人类社会的好东西？
他平时只能cos人类的外在特效……至于他们怎么思考运作的，他还真不了解多少……
或许他可以去试探一下，不过现在的主要矛盾是……
“要花钱吗？”白沂问。
闻言，陈思然的神色明显放松了几分。
“不用不用不用！”他连忙回答，“咱学校心理学院就贼厉害！有专门开设的心理咨询岗，免费的！！”
或许是“免费”这个词打动了白沂的心，又或许是出于对舍友心理的照顾，或是出于鸟类某种奇怪的直觉，白沂答应去看看了。
见他答应了，陈思然看上去很是欣慰，像是了却了积蓄已久的心事一般卸下了一口气，连连打了几个哈欠。
他一把摁掉了一片绯红的手机，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爬上了床，准备睡觉。
原来人类在白日休息也不奇怪的吗？
白沂默念，记下了，暗自高兴，那作息可不自由多了吗！！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对吧！
于是白沂调头就往宿舍外走，想抓紧时间享用一下一天最美好的清晨时分。
结果一回头，一眼扫过陈思然惊讶惶恐又夹杂几分担忧的眼神，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
白沂迷惑：“啊？怎么？？”
“你……又上哪去？”
白沂：“心理咨询啊？”
陈思然不做声色地低头看了眼手机，确定了这会儿确确实实才凌晨五点。
他视线又飘向了白沂，仿佛想从他脸上挖掘出彻夜失眠的困倦：
“要不你还是稍微睡会？实在睡不着，闭目养神一下也好……？他们这会还没上班呢，一会睡醒我陪你一起去吧？”
白沂：！！
完全忘了自己应该是个刚溜达完回来的状态欸……
他刚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悻悻然缩回到床上，从床帘里探出头：“哎，我自己去就好啦！”
见状，陈思然才终于安分下来了，躺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嘟囔一句“没事……我陪你去啊……”，随即昏睡了过去，不见动静了。
白沂乖乖躺在床上，拖了拖枕头，安放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开始闭目养神，哦不，是侧躺着刷手机。
这一刷，一路刷到了日上三竿还不见舍友醒来。
白沂忍不了了。
再忍下去，他要饿死了，真要饿抑郁了。
白沂悄咪咪摸下了床，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宿舍，去楼下小卖部摸了一包小鱼干，一边往嘴里丢小鱼干，一边朝心理咨询室走去。
他方才无所事事地在手机上捣鼓了一会，发现居然可以提前预约。
平时都是研究生坐诊诶，今天居然是一位心理学院的教授。
——叫“林如晦”。
白沂想到林间暮色四合，最后一抹夕阳可直视的热烈，将暗不暗的橙红、昏黄与深蓝，入夜的静谧与柔和，彼时的生机与慵懒。
他嚼着小鱼干，不禁咂摸回想着预约系统里的照片。
证件照有些模糊，看得也不真切，却依然能看出清晰利落的脸部轮廓。细银框眼镜，面上没什么表情却格外好看，深黑的眼眸略偏冷硬，从手机里注视着他，隔着屏幕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
白沂转念又回想起刚才自己在网上根据着舍友的一系列问题，在手机上搜索的结果。
原来陈思然以为自己有焦虑症或者是抑郁了啊。
白沂忽然有些慌张。
那自己没病怎么办，装病吗？？？
林教授那双仿若能穿透一切、看清一切的眼睛又不合时宜地浮现在了脑海里。
白沂忽然更慌张了。
他有点想飞走，找个没人没鸟没任何生物的地方躲起来。
不，光天化日，不行。
他还得融入人类社会，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了解。
白沂努力地说服着自己。
其实他也有点好奇。
这个心理咨询到底有什么神奇的魔力。
还有……这个叫做林如晦的人类，那双藏着故事，又能看见故事的眼眸……
白沂慢慢踱步，掐着点上了楼，满脑子都是自己一会的装病计划。
他不断的默念着，企图洗脑自己：我有病我有病我有病，悲伤绝望痛苦无可救药，要记住，你现在焦虑抑郁心底积压着无尽压力与痛楚！！！
直到站在门口，白沂脑子里也仍然在盘旋：
我有病、有病、有病有病病病……有病。
白沂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正正对上了那双眼。
那双在路上出现在他脑海里无数次的眼。
可是现在更加生动，银丝框眼镜之后，那双眼被颀长的眼睫掩在阴影里，又映着窗子里透出的明亮日光，树影斑驳，眸色稍稍浅了几分，放射状丝缕一般的虹膜是枝桠的棕褐色，幽暗的瞳孔深不见底，不知是日光刺激的，还是别的原因此时微微紧缩。
白沂从未如此感谢自己鸟类的视力和观察力。
捉鱼的时候也没有。
没有一条鱼有如此的魅力。
虽然，为什么这双眼里初见时带着几分格格不入的茫然不解，此刻又晕染出了深藏不露的笑意……？
白沂不懂，只一味地沉迷于花痴中。
他的脸也是……
像最精致细腻的白玉塑像，一棱一角雕刻得鲜明而完美。轻薄的唇是淡色的，细细抿着不易察觉的笑意，整个人气色暖了些许，初见的疏离感消融不见，给人一种可以倾诉一切的感觉。
倾诉一切……
白沂倏然回神，回想起自己来目的，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冒昧地盯着对方太久。
他补救般地拾回了自己的初衷，在心里念经：
我有病我有病我焦虑痛苦想不开……我有病……
却被一道不合时宜、却又十分清冽好听的声音给打断了施法。
「我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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