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沂直愣愣地盯着林如晦。
可是他没有开过口的迹象，那对薄薄微抿的唇分明没有动过分毫。
白沂迟疑地回头看向身后，门没关，楼道空空，没有人，也没有脚步声啊？？
啊？
难道自己看得过于出神，没有注意到他其实开口了……
可是……
是什么让这样一个完美的人类产生了一种“我有病”的自我怀疑？？
还是说，他听错了，其实是在说自己？？
自己演技已经高超到，一照面就能让医生断定出自己有病？？？？？
白沂尬在了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对面的人也不知怎么地一直没有动作，也没有开口邀他进去，面上的神情似乎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有些……怪异？
白沂觉得自己铁定是出了幻觉，在不断的碎碎念间无意地脑补了对方的声音。
他整了整心理，忽视了那句奇怪不着头脑的话，开口问道：
“您好，请问是林教授吗？”
这似乎才让书桌后的人回到了这个世界，如梦初醒的神色从他的脸上一晃而过。
“是的，请进。”
还是一样清冽的嗓音，但这次真切多了。
白沂暗自一惊。
难道方才不是错觉……？
林如晦稍稍抬手，示意白沂在对面那张看起来相当舒适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他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门口那瞬间的凝滞和怪异从未发生过。他本人则仍坐在那张简洁的书桌后，姿态放松，却散发着一种让人平静下来的气场。
“白沂同学，是吗？”
林教授翻开手边的一个文件夹，声音温和，与他清冽的嗓音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安心的混合感，
“预约记录上看到你的一些基本信息。不用紧张，我们只是轻松地聊聊。”
白沂点点头，努力回想自己准备好的焦虑剧本，眼睛却不自觉地又瞟向林如晦执笔的手。
干净修长的白皙手指轻轻地搭在笔侧，指甲修剪得仔细，手背上淡色青筋隐约可见的。
白色衬衫袖口宽松挽起一截，露出骨节线条自然流畅的手腕……
白沂注视着那只好看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白沂思绪跟着一顿。
哦不，注意力又跑偏了……
不行，都怪这个人类长得太犯规了！
林如晦写字的手又顿住了，这次更加明显了，他似乎还想继续写点什么，终是又放弃了，搁下笔，视线从纸页上抬起看向了白沂。
白沂发现他的唇角似乎弯起了一个极细微、几乎不存在的弧度。
——他在笑？？
“能告诉我，是什么原因让你今天想来这里聊聊吗？”
林如晦目光平和地看向白沂，没有任何压迫感，白沂还在想找到证实他在笑的痕迹，可那若有若无的笑意却又隐住不见了。
哦对对对！正题！！
白沂立刻进入状态，努力调动情绪，回想了一下自己这几天被迫吃人类食物的痛苦，以及钱包空空的焦虑，尽力让眼神变得染上深切的忧郁：
“就是……我舍友觉得我最近睡不好觉，吃不下饭，也挺没精神的，就让我来……？”
「这人是没病装病……还是是真的精神出了点问题？」
那个声音又响起了，白沂惊得说不下去了，语句悬在半空中不知着落。
千真万确就是林如晦的声音，可是这次白沂看得分明，林如晦并没有开过口啊！！
难道是说……
自己已经被他的声音蛊惑住了，已经能偷他的声音来自问自答了？？？
还是自己装病装得没自信至此……？
白沂想起刚才自己说的话。
不对不对不对……说什么“我舍友觉得”啊！！
应该主语是“我”才对啊啊！！！
白沂啊白沂，认真装病，被开小差了，再这样都要露馅了啊啊！！
果不其然，林如晦英挺的眉微微上扬挑起，那双深棕色的眼里多了些……了然和戏谑？？？？
“你舍友觉得？那你呢？”
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仿佛抓挠着鼓膜，将白沂的思绪扰成了一团乱麻。
什么计划，什么装病，什么深入学习人类思维，通通抛到了九霄云外。
白沂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如果林如晦能成为他的学习人类行为的对象，那他宁愿此生都学不会。
“啊啊哦，我也这么觉得……”
白沂慌忙开口，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刚说完他又后悔了。
啊呸呸呸，什么我也觉得啊？？？
“不是，教授，我的意思是……我最近精神状态都不太好……就是……”
「能看出来精神状态确实“不是很好”……」
声音再次响起。
啊啊啊啊！！！！
白沂要疯了，什么情况啊！！！！
只见林如晦轻轻点头，表示理解，表情安抚，语音关切：
“听起来确实让人感到困扰。这种状态持续多久了？”
可白沂分明看见了他眼底愈发浓郁的戏谑和玩味。
什么呀？？！！！
那声音在他耳边哼笑了一声，声音低沉，细细密密地刮着他的耳膜。
“大概……就这几天吧。”
白沂含糊其辞道，心里嘀咕，多久多久，之前根本就没有过，但是现在要有了啊啊啊！！
什么情况啊！！
那声音可不饶过他：
「果然是装病。」
这回声音冷厉了不少，满满都是不赞同。
失去了笑意和关切的语气如同刚化开的冰水一般，浇得白沂通体冰凉，脑子里似乎也冷静了不少。
不……这声音绝对不是自己自演自导。
——我能听见他在想什么？？？
不料耳畔的声音一同响起：
「——他也能听见我在想什么？？」
白沂错愕地看向林如晦。
四目相对。
办公室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过了很久，白沂凝固的思绪才渐渐活化，慌乱地低头错开视线，仿佛眼不见心不烦，这样就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可脑子刚刚得以运转，就被铺天盖地的尬尴席卷。白沂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咚咚咚，像是要挣脱出来。
我天，我敲，我xxxx！！！
他能听见我的想法？他一直都能听见？所以刚才那些……那些反反复复的“我有病”什么的、“装病”、“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我去……
所以……
我现在想什么他也能听见……？
他难以置信地猛地抬起头，希望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可是噩梦就在眼前。
白沂逃不出那双带着笑、又再度恢复温柔戏谑的、令他色授魂与的眼眸。
而这个彼时令人亲近信任的笑，却笑得他遍体生寒，满身冷汗，脚趾都要抠出三室一厅了！！
「真是很有意思啊……」
磁性的声音低低笑着，研磨着他的耳畔。
白沂崩溃地捂住了眼，又捂不住耳朵，捂住了似乎也没什么用。
「可爱。」
什么形容词！？？？
如果白沂还有毛的话，现在已经炸了。
如果白沂还有翅膀的话，现在已经不知道飞到什么了无人烟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了。
可惜他没有！
有的话窗户也没开！！
完了……
白沂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这也给他听见了。
这次白沂脑子是彻底空了。
空空白白，像锈死了的机械一样，一动也动不了了，动了就得当场报废，废得不能再废的那种。
许久，久到白沂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被世界遗忘了的那么久，他悄悄地将捂着脸的手指张开了一条细微的缝，从缝里偷摸窥探这个并不友好的世界，和眼前这个变态教授。
对，没错，变态教授！！
白沂佛了，摆烂了，毁灭吧世界！
他从缝隙里看见变态教授的眉毛又上扬了几分，没有任何被骂了的尴尬，也没有任何窥探了别人心声这么**的东西的任何愧疚和不好意思。
没错！就是！变态教授！！研究心理学的变态教授！！！
“好啦，小朋友，我们聊聊吧。”
这回声音是从对面传来的，安抚性的语调白沂略略松了口气。
可是，叫谁小朋友啊！！！
白沂僵硬地放下手，满脸生无可恋。
有什么办法可以不让他听见啊……
他在内心幻想了一座高墙，从四面八方把自己捂在里面，非常安全，尤其隔音……
「墙没用。」
那带着笑意的声音无缝衔接地响起，精准地戳破了他的企图。
白沂：“……”
白沂绝望了。这还怎么玩？！
林如晦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十分有趣，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桌面，将白沂已经飘渺到快要花雕的注意力强行聚拢拉了回来。
“首先，为刚才的……嗯，‘现象’，表示歉意。”林如晦开口，声音平缓轻柔，“毕竟，突然发现自己的思维对他人透明，确实是一件令人震惊且困扰的事。”
白沂猛地点头，点完又觉得憋屈——他啥都能听到，我还点什么头啊！
一声非常非常轻微的叹气在他耳边响起，轻到似乎是他的错觉。
但是白沂已经不相信什么错觉幻觉了，这喵喵的都是真的！！
“怎么其他没学会多少，就学会骂人了？”林如晦调侃地笑道，“但同样，对我而言，这也非常意外。”
林如晦继续说道，语气放缓，带着一种引导性的温和：“所以，我们或许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毕竟，这种情况似乎对我们双方都造成了……影响。”
他的措辞谨慎而专业，试图将这场超乎寻常的意外拉回一个可控的、可以被归纳回“咨询”的范畴。
白沂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尝试着组织语言。
他不敢再胡思乱想，努力把思绪聚焦在要说的词句上，虽然这很难，因为他的大脑就像个弹幕网站，无数吐槽疯狂滚动。
“教、教授……”白沂的声音有点干涩，“您……是从什么时候……能……听到的？”
他问得磕磕巴巴，并且绝望地预感到对方可能连他什么时候开始“装病”的腹稿都一清二楚。
林如晦没有立刻回答，他向后靠向椅背，手搭在扶手上，看上去轻松随意了不少，好像他们只是在唠唠家常，而不是在讨论什么社死的读心问题。
“从你站在门口，循环念叨‘我有病’那边开始。”他回答得清晰而直接，没有任何迂回。
「我当时还以为你疯了。啊……这句你应该能听见，不好意思，冒犯了。」
不知道是这句心里的道歉还是什么的，白沂微微脸红，可能不止“微微”，因为他能感受到热度从脸颊一路烧到耳根。
他回想着自己都想了什么……
他盯着对方的眼睛看，然后是脸，在接下去是手，还有声音……
越想越面红耳赤。
我去啊啊啊！！全被听到了？！
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在干什么——
救命啊！！他又该死的想了一遍！这和面对面意淫对方有什么区别啊啊啊啊！！
他连忙重复在心里狠命重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
“没关系。”林如晦温和地说。
白沂从一团乱麻的脑子里挣脱出来，只来得及看见那双深棕温柔的眼，和他嘴角尚未来得及收起的弧度。
白沂想原地蒸发。
“另外，‘变态教授’这个称呼，我保留意见。”林如晦继续道，声音里含着明显的戏谑。
彼时的回旋镖此时此地击中了白沂，一时爽快的想法害得自己遍体鳞伤，体无完肤，无法见人。
好的，世界可以毁灭了。
白沂不堪重负，他将脸深深埋进手掌，不愿意再看这个世界一眼。
就现在！！！！
立刻！马上！！三二一！炸！
社会性死亡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这简直是灵魂层面的公开处刑！
可是世界还在运转。
怎么……还在……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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