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沫唯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两个孤零零的字——「在吗？」——感觉指尖都在微微发烫。她下意识地想按灭屏幕当没看见，可手指悬在按键上方，却迟迟落不下去。眼前又浮现出昨天傍晚，梧桐树后刘秦垚探出半个身子时，那张混合着期待、急切和一点点委屈的脸。
图书馆……教他……
郑林那句魔音灌脑的提议，像个小锤子，一下下敲打着她的心防。
谁要教他！她心里有个声音在抗议，他那么笨！上次的蛋包饭……还有运动会……
可另一个更微弱的声音却在反驳：但他好像……真的很努力……而且……他是因为你才摔的……
纠结了半天，韩沫唯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指尖带着点微颤，在屏幕上敲下回复：
「嗯。有事？」
发送成功。她立刻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书桌上，仿佛那是个烫手山芋。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地擂鼓，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他会说什么？该不会直接问图书馆的事吧？
手机几乎是立刻震动起来。
韩沫唯做贼似的飞快抓起手机，解锁。
「明天放学，图书馆。我等你。」
言简意赅，带着刘秦垚式的命令口吻，却连个问号都没有，笃定得仿佛她一定会答应。
韩沫唯盯着这行字，愣了几秒。这人……都不问问她有没有空？同不同意？就这么擅自决定了？一股被冒犯的小火苗“噌”地窜了起来，可还没等她酝酿好拒绝的措辞，下一条短信又进来了：
「有题不会。教教我。」
语气似乎……软了一点？韩沫唯甚至能脑补出他别扭地打出这几个字的样子。那股小火苗“噗嗤”一下，又被浇灭了。她盯着“教教我”那三个字，指尖在删除键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认命般地叹了口气，飞快地回了一个字：
「哦。」
放下手机，韩沫唯捂住发烫的脸颊，哀叹一声倒在床上。完了，她一定是被木木传染了，脑子也不正常了！
第二天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像是韩沫唯的催命符。她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感觉周围同学投来的目光都带着探究。郑林早就收拾好了，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怎么，紧张？」郑林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着洞悉一切的光，「怕某人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谁紧张了！」韩沫唯嘴硬，手下动作却更慢了，「我就是……觉得图书馆比较安静，适合复习。」
「哦~复习~」郑林拉长了调子，笑得意味深长，「顺便给某人开小灶？」
韩沫唯抓起书包砸他：「闭嘴！走了！」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教室，把郑林促狭的笑声甩在身后。一路低着头快步走向图书馆，心里像是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远远看到图书馆那扇厚重的玻璃门，她的脚步又不自觉地慢了下来，手心甚至微微冒汗。
推开图书馆的门，凉爽的空气混合着淡淡的书香扑面而来。下午的图书馆人不多，显得格外安静。韩沫唯的目光迅速扫过靠窗的几个位置，心脏猛地一跳——
靠里侧的一张长桌旁，刘秦垚果然已经坐在那里了。
他今天似乎……精心打扮过？头发不像平时那样随意地耷拉着，而是用发胶抓出了一个略显刻意的造型，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校服里面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色连帽卫衣，拉链规规矩矩地拉到胸口。桌上摊开几本书，他正襟危坐，脊背挺得笔直，侧脸线条绷紧，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参加什么国际会议。
韩沫唯脚步顿了一下，心里那点紧张莫名地被这画面冲淡了些，甚至有点想笑。他这副样子，比平时凶巴巴的时候还要别扭。
她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在他对面的空位坐下。
「来了。」刘秦垚头也没抬，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说接头暗号，目光依旧死死黏在摊开的书页上。
「嗯。」韩沫唯也低声应了一句，放下书包。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宽大的桌子，空气却仿佛凝固了，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沉默在蔓延。尴尬指数直线上升。
韩沫唯偷偷抬眼打量他。他维持着那个“认真看书”的姿势已经快一分钟了，连眼珠都没转动一下，那页书显然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耳根又开始泛红，并且有向脖颈蔓延的趋势。
她决定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哪题不会？」
刘秦垚像是被惊醒，猛地抬起头，眼神对上韩沫唯的瞬间又飞快地移开，慌乱地伸手在摊开的几本书里翻找：「呃……就……这道……」
他把一本《高三数学基础训练》推到桌子中间，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其中一道题。
韩沫唯凑过去一看，是一道非常基础的二元一次方程组应用题。题目是：小明买了3支铅笔和2个橡皮擦，花了7块钱；小华买了2支铅笔和3个橡皮擦，花了8块钱。问一支铅笔和一个橡皮擦各多少钱？
韩沫唯：「……」她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对面那个耳根通红、眼神飘忽的男生。这题……真的需要“教”吗？这不是小学五年级的水平？
刘秦垚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梗着脖子，努力维持着“老子就是不会”的理直气壮：「……我基础差不行啊！你到底教不教？」
韩沫唯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认命地拿出纸笔：「设铅笔单价为x元，橡皮擦单价为y元……」
她开始讲解，声音刻意放得很轻，带着点无奈：「根据题意，可以列出方程组：3x 2y=7；2x 3y=8。解这个方程组……」
她的笔尖在草稿纸上流畅地书写着步骤。然而，讲着讲着，她发现不对劲了。对面的人根本没在看草稿纸！他的目光……似乎黏在了她的脸上？
韩沫唯抬起眼，果然撞进一双专注得有些过分的眸子里。刘秦垚根本没听她讲什么，他的视线正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眼睛上，然后是她随着讲解微微翕动的睫毛，接着是她开合的、泛着自然粉润光泽的嘴唇……那眼神，带着一种纯粹的、毫无掩饰的好奇和……探究？甚至还有一点点……沉迷？
韩沫唯的心跳瞬间乱了节奏，讲解的声音也卡壳了。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温度在急剧上升。
「……所以……代入消元法……」她试图继续，声音却有点发飘。
刘秦垚依旧没反应，眼神直勾勾的，像是在研究什么稀世珍宝。
韩沫唯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一股羞恼涌上心头。她拿起手中的圆珠笔，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刘秦垚放在桌面上的手背：「刘秦垚！认真听！」
「嘶！」刘秦垚像是被电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耳根瞬间红得滴血，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哦、哦！听着呢！」他赶紧低头去看草稿纸，仿佛刚才那个走神的人不是他。
韩沫唯看着他这副窘迫的样子，心里的那点羞恼又莫名地消散了，甚至觉得有点……好笑？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板着脸：「那你说，接下来怎么解？」
「啊？」刘秦垚茫然地抬头，目光在草稿纸上那堆数字和字母上扫了一圈，又求助般地看向韩沫唯，眼神里充满了清澈的愚蠢，「……把……把x……加进去？」
韩沫唯：「……」
她无力地扶额：「是代入！把第一个方程变形，用y表示x，然后代入第二个方程！你刚才到底有没有在听？」
刘秦垚自知理亏，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小声嘟囔：「……你讲太快了……」
韩沫唯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从最基础的讲起：「好，那我们慢一点。你看，由方程一：3x 2y=7，我们把它变形……」
接下来的时间，堪称韩沫唯辅导生涯的滑铁卢。刘秦垚的注意力像是被施了魔法，每隔三十秒就会从题目上飘走。要么是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脑袋差点磕到桌角；要么是胳膊肘“不小心”碰倒了放在桌角的水杯（幸好里面没水）；最离谱的是，当韩沫唯问他「2乘以3等于多少？」时，他居然脱口而出「5」！
韩沫唯看着他那张英俊却写满“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茫然的脸，再低头看看草稿纸上那惨不忍睹的解题过程，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刘秦垚被她笑得更加窘迫，整张脸都红透了，像只煮熟的大虾：「……你笑什么！我……我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没什么，」韩沫唯努力憋住笑，但眼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就是觉得……刘秦垚同学，你认真思考的样子……嗯……挺有特点的。」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眼睛弯弯的，像两弯新月，嘴角边还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刘秦垚看得有些呆，连反驳都忘了，只是傻傻地看着她，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戏谑，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
「哟~挺热闹啊？刘同学这么用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郑林抱着几本厚厚的竞赛书，不知何时站在了桌旁，一脸“我抓到你们了”的促狭笑容。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目光在韩沫唯忍俊不禁的脸和刘秦垚通红的耳朵之间来回扫视：「沫沫老师教得如何啊？效果显著吗？」
刘秦垚瞬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刚才的窘迫立刻被炸毛取代。他恶狠狠地瞪向郑林，压低声音吼道：「关你屁事！」那眼神，像是要把这个煞风景的眼镜仔当场灭口。
郑林丝毫不惧，反而笑得更灿烂了。
刘秦垚吼完，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猛地转回头看向韩沫唯。对上她带着笑意的眼睛，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凶狠气势瞬间垮掉，眼神又变得飘忽不定，带着点小期待和小忐忑，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请求：
「……那个，明天……还能来问你题吗？」
图书馆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他微微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那点紧张和期待。那副样子，褪去了所有的桀骜和暴躁，只剩下一种近乎笨拙的真诚。
韩沫唯看着他，心跳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节奏。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远处管理员轻轻的脚步声。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以及……对面少年那小心翼翼的呼吸声。
郑林那句“跟被主人丢下的大狗似的”形容，不合时宜地又冒了出来。
真像。韩沫唯在心里默默吐槽。
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被她咽了回去。她看着刘秦垚因为紧张而微微抿紧的嘴唇，还有那因为期待而亮得惊人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嗯。」
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水面。
但刘秦垚听到了。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亮得像落进了星辰大海，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灿烂到晃眼的笑容，仿佛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承诺。
「那……那明天放学，老地方！」他语速飞快地说完，像是怕她反悔，一把抓起桌上的书本，连书包都忘了拿，转身就大步流星地朝图书馆门口走去，背影都透着欢快的雀跃，甚至……同手同脚？
韩沫唯：「……」
郑林看着刘秦垚那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沫沫！你看到没？他同手同脚了！同手同脚啊！哈哈哈哈！」
韩沫唯看着那个消失在门口、走路姿势极其别扭的高大身影，又低头看看他遗落在座位上的黑色书包，终于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闷闷地笑了起来。
夕阳的余晖透过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温柔地洒在空荡荡的桌面上，照亮了摊开的草稿纸上那几行歪歪扭扭、牛头不对马嘴的解题步骤，也照亮了少女微微泛红的脸颊和藏不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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