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一月过去,无境书院大片梨树果子已经成熟发黄,学子从此经过,有时会被成熟掉落的果子砸到。
书院贵女云集,甚至还有一位金尊玉贵的秦南书,为了学子的安全,掌院命各舍夫子安排学子将果实采摘下来,交予书院食肆给学子加餐。今日采摘果实的人,正是甲舍学子赵柔柯。
这并不是份殊荣,而是个惩罚。
“你说说,你非得与那李夫子争什么?”陆心棠在树下提着篮子,啃了一口梨,望着上方摘果子的人影说道:“绘画这事自诞生以来,就是供权贵消遣娱乐之用。”
“李夫子早年也是宫中有名的御用画师,你听听你说的,你这不是打她脸,说她摧眉折腰事权贵么?就你标新立异。”
今日上午都是李夫子的课,结束之后,李夫子问起诸位学子他日有何志向。有人说入了书院,即便未高中,有份才名傍身即可。有人说要争取一下那少有的封官名额,也让家中爷娘看看自己不输男儿。也有人说,若能高中,家中就有倚仗,未能高中便回乡嫁人。
只有赵柔柯,想了许久,说了一番让人目瞪口呆的话。
“当今无论是刑部,大理寺,还是各地衙门,大家都对人物画像极其敷衍,导致很多失踪人口根本对不上相貌,通缉犯的画像更是离本人差十万八千里。这就导致通缉之人会抓错,失踪案累积如山。如有幸能得封官,我想让画技从消遣走向实用。”
只见李夫子并未像从前一般夸奖这位她颇为得意的学生,只是眉毛皱起,当着所有学子面怒斥她:“少年心性,狂妄至极!”
这话一出,讲堂鸦雀无声。谁不知道李夫子有过一段在宫中当御用画师的经历,这样无疑是当众让她下不来台。
结果最后就是陆心棠与李思朝为她打圆场,李夫子“厌屋及屋”,两人和她一起被罚到这梨树下摘果子。
赵柔柯将一颗梨从林叶之中摘下来,丢到陆心棠的篮子里,有些无言:“我哪知一向严肃的李夫子今日怎么不讲体面跟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着。况且,我没觉得自己哪里有错。”
李思朝在一旁替她扶着梯子,忍不住乐了。
“不过还真难得见李夫子这般发火啊。也就是你,能给她气成这样。”
“说起来,她早年行事作风也是很出格呢,只是最后不知为何来到书院做了夫子。”
赵柔柯揉揉脖子,“那谁知道。我不行了,思朝,换你来,我得歇会儿。”这活苦就苦在得一直仰着脖子。
摘完梨,三人一同将梨送去食肆,食肆已经不供应饭菜了,几人只好商量着出书院找个摊子吃完碗馄饨。
从书院出来,便瞧见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马车两侧挂的细沙灯散发着柔和的光,周府两字若隐若现。
陆心棠见状顿时明了,一把揽过李思朝的肩膀,拍了下自己的脑门道:“突然想起来,我们俩还有功课未完成,是吧,思朝。”
李思朝没瞧见那马车,只是很惊讶:“啊?没有啊,我都完成……唔!”还未说完,就被陆心棠捂着嘴拖走了。
周伯赶着马车过来,“表小姐。”
马车内伸出一只手将车帘撩起,周啸阑挑着眉毛,嘴角挂着浅笑:“怎地还不上来,是想我抱你?”
赵柔柯往四周看了看,又想到三姨娘说的那些谣言,如今即便她再怎么注意二人相处的分寸,那闲话该传还是传,便也不再多想,搭上他递过来的手,踩着马凳就上了车。
赵柔柯细细看了他一眼,“今日休沐?”他今日穿得常服,衣裳似乎被熏香熏过,玉冠似乎也用的和之前不一样。
周啸阑没有回她,只是看着她说:“靠近点。”
“做什么?”赵柔柯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只往他的方向稍微倾了倾身子。
谁知刚倾过身,眼睛便被什么给蒙住了,摸起来质感像是条细绸带。
赵柔柯不解其意,伸出手想将绸带给拉下来,手腕却被握住了。
“待会儿再解。”周啸阑道。
赵柔柯的眼睛被蒙住了,只能透过红绸看见前方一道淡淡的人影:“你今日怎么神神秘秘的。”
眼睛被蒙住,其他感官就会异常灵敏,他衣衫上的淡淡香味一直萦绕在鼻尖,握住手腕的手不紧不慢地滑至她的掌心,随后轻轻牵起她的手。赵柔柯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有一点紧张,不过她还是听话地没有把那绸带给拉下来。
周啸阑看着眼前人的紧张模样,食指与中指悄悄滑至她的脉搏,轻轻覆上去,半晌,一句夹杂笑意的声音传来:“心跳如此快?”
赵柔柯有些愤愤,不再听他的,伸手就要去抓蒙眼绸带。周啸阑拿下她的手,轻轻啄了她的指尖。
“好了,我知错,不逗你了。待会儿再解。”
两人于车内并排而坐,车窗外时不时传来叫卖声。周啸阑垂眼看过去,赵柔柯一只手被他握着,另一只手则是放在自己膝盖上,大概是因为紧张,青色学服被她抓得皱巴巴,这样茫然无措的样子,还真是少见。
赵柔柯并不知道此刻周啸阑以何样的眼神看她,只期盼着马车能够快点打到达。
周啸阑开口:“仲秋那日王夫子所说……”
“公子,到了。”车外突然传来管家周伯的声音,将周啸阑的话给截断了。
赵柔柯没有追问,蒙眼下车赵柔柯有点害怕,即便手被周啸阑给牵着,一只脚伸出去两次,又缩了回来。就在第三次试探时,身体一轻,整个人被抱住在怀中。
赵柔柯挣扎了好几次无果,就这么被抱着走进了周府。周啸阑将她的两条细胳膊搭在自己的脖颈上,走进了院子。院内此时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哪怕平日里也有洒扫婆子在的,可今天好安静。
“放我下来。”
周啸阑这才将她放下来。赵柔柯整理了衣衫,问道:“可以解了么?”
话刚说完,眼前的红绸带就被周啸阑取了下来。周啸阑将手轻轻挡在她的前方,“慢点睁眼。”
赵柔柯眼睛微微睁开,只见满院升起长明灯,正一盏盏往天边飘,赵柔柯伸手轻轻拖住一只正要起飞的灯,只见灯上写着:愿啾啾金榜题名,得偿所愿。笔锋遒劲,这是周啸阑的字。
赵柔柯有些疑惑,又伸手拾起另一盏,依旧写着一样的愿望。她手接过三盏都是同样的字迹,同样的愿望。
啾啾这个名字,在这里,只有他们二人知晓,因着这份隐秘,周啸阑内心攀升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悸动情绪,看着她的脸克制住想要吻她的冲动。
院子此时只有他们二人,暖黄的光映在周啸阑的脸上,无比温柔缱绻。在这时,周啸阑走近她,轻声说:“啾啾,生辰快乐。”
赵柔柯抬眼看他,眸光映着天边盛景,明亮的不像话:“你是如何得知的?”
其实她之前就想问了,啾啾这个名字是她上一世的乳名,这个名字就连一同与她在府学读书,后又一起入朝为官多年的沈沐川都不知道。
因为自八岁她女扮男装后,这名字除了父亲就再也没有人叫过了。这一世的周啸阑是如何得知的。
还未等到他的回答,腰间就被揽住,周啸阑带着他,一跃而上,上了屋顶。
周啸阑寻了个地方放下她,两人并排坐在屋顶之上。从这里看过去,看得更加清楚,明灯满载愿望从院中升起,飘至天边,不远处烟花炸响,紧接着在夜空中开出大朵大朵的花,与盏盏明灯相衬。
周啸阑这才望着远处,有些幽怨地开口:“你记性可真差。”赵柔柯疑惑转过脸,鼻子被他刮了一下 。
“你可还记得,第一次你半夜拉着我去倚月楼喝酒?”
赵柔柯点了点头。
那时,她刚来周府,周啸阑那日得知兄长的死因,一个人待在松风阁,既不点灯,身旁亦无人,就像是所有人都在向春日走去,只有周啸阑一个人被孤零零留在冬天,任风雪侵蚀,像个没有灵魂的壳子。
“你推门而入的那一刻,也许就注定了。”注定了,他要与她纠缠一生。
“当时并没有想到有人会来,你就站在松风阁门口,你说:‘走,去喝酒。’ ”
“谁知道京师所有的酒肆都打烊了,你便拉着我去倚月楼。说来,这是我第一次被女子拉去青楼喝花酒。”
赵柔柯纠正他:“才不是喝花酒……”
周啸阑没有反驳,回忆那日旧事,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你本想让我借酒消愁,哪成想,你却喝醉了。与我谈起你与你家人相处的往事。你的小名啾啾,还有你的生辰我也是这时得知的。”
“那日你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周啸阑摇摇头:“只是有些怀疑,还不确定。”
赵柔柯口中喃喃:“说起来,我好像八岁之后就没有认真过过生辰。”
那时总是担忧身份被发现,身上还担着虞家的担子,没有哪一刻是轻松的,可就是如此拼命,最后虞家还是毁在她手上,就连清名也被毁去,在史书上被痛骂两百年。
“既是过生辰,还缺一样。”
“什么?”赵柔柯过生辰的经验很少,少到都不记得一个完整的生辰应该是怎样的。
“等我。”周啸阑说完就飞身跃下房顶。
没多久,周啸阑便回来了,手中还拿着一个食盒。食盒被抽开,一股清香令她忍不住肚子开始咕咕叫,赵柔柯借着月色还有灯笼光看过去,只见食盒中是一碗面。面汤上飘着淡淡的油花,还有几粒葱花,中间还有一个形状特别丑的荷包蛋。
“只有吃了长寿面,才算是真正过了生辰。趁热吃。”
赵柔柯内心感觉有一块地方酸酸的,说起来,就连胡氏也并不知道她真正的生辰。
闷声夹起一筷子,便听耳边传来周啸阑的声音:“不能夹断。”长寿面夹断了寓意不好。
赵柔柯闷声吃面,因为太饿,将汤都喝了个干净。她认真夸奖道:“味道不错,是你做的?”
周啸阑移开眼神,“当然。”丝毫没提下午差点将厨房炸掉,后又在厨子的指点下练习多次的事。
赵柔柯挑眉,“不是常言道君子远庖厨?”
夜风吹来,周啸阑替她披上鹤氅,黑眸如深泉,认真看向她:“我也算不得君子。”比如现在,他想吻她。
说完又补了一句:“只愿卸刀,为一人做羹汤。”
赵柔柯看着他眼中要漫出来的情愫,有些面热。
吃饱喝足,赵柔柯整个人懒洋洋的,躺在房顶上,烟花还在空中绽放,明灯已经飘远。周啸阑为了防止她滚下去只好在旁边护着。不一会儿,赵柔柯感觉手中塞了个冰冰凉凉的物事,她拿起来一看,是一枚玉做的短笛。
“这才是真正的生辰礼。”周啸阑的声音夹杂着风声而来。
“去霓裳阁,又去了头面铺,也去看了京师时下的画册书籍,想来想去,这些都配不上我的心意。”
“这枚玉笛,是号令锦衣卫所有暗桩还有影卫的信物。”将它交予了她,就等于把自己的命也亲手给了她。
赵柔柯看着掌中之物,感觉重若千钧。
周啸阑爱一个人,竟一点退路都不愿意给自己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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