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叶来啦?”她目光一转,落在我身上,惊奇道,“哟,今天还带了朋友?”
“嗯。”林叶应着,领着我走到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下。“老样子,两个菜一份汤,再加个…你今天想吃什么?”
她转头问我。
“你点就好。”我说。
老板娘拿着菜单走过来,笑吟吟地打量我:“长得真俊。哪里人呀?听口音像南边的。”
“淮平人。”我回答。
“淮平好地方呀。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
“还在念书呢?”
我点点头。林叶在一旁接口:“她在华京大学读硕士,厉害吧?”
华京大学的名头很是响亮,果不其然,老板娘眼睛一亮,“哎呦!真是了不得!我就说嘛,林叶的朋友,肯定也都是这个——”说着,她翘起大拇指,“果然厉害的人,交的朋友也厉害!”
以前都是妈妈在别人面前这样夸我,每次我都礼貌地回应,但对我来说,礼貌和敷衍的界限很模糊。可是林叶这样因为我感到骄傲,还把我介绍给朋友,却是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我垂下眼,盯着桌面,害羞地说:“一般啦。没有她强。”
老板娘笑呵呵地点头:“都强都强!你们先坐会儿,菜马上就好!”
她转身朝后厨方向扬声道:“两份米饭,红烧肉、番茄牛腩、青椒肉丝,再加个蛋花汤!”
后厨传来应和声,没一会就听见了锅铲碰撞的动静。
等待上菜的时候,林叶拿着手机,低头回复消息。我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时不时愣神。
热腾腾的菜很快端了上来。深褐油亮的红烧肉块堆在盘子里,番茄牛腩的汤汁浓郁,青椒鲜嫩,还有香喷喷的白米饭。上完饭菜,老板把蛋花汤端了上来。有点像学校外面餐馆里的饭菜,熟悉的味道。
窗外,路灯,细细的雪,冻结的河岸,我想,如果是黄昏的话,一定很美。
或许林叶说得对,我们之间真的是一见如故。从火车上的偶遇,到现在坐在异国他乡的小餐馆里共进晚餐,不需要刻意寻找话题,只是这样安静地坐着,或者随意聊起什么,都能感受到一种契合与舒适。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那么和谐。就像是已经认识了很多年。
我问林叶:“一开始来到俄罗斯,年纪那么小,又离家这么远,是不是很不适应?”
林叶把筷子上夹的红烧肉吃掉,一边吃一边想,吃完后她说:“那时候都是很多年前了,让我现想,我还是能记起来。那时候,人生地不熟,虽然爸妈有朋友在这边照应,家里也请了保姆跟着,可是还是很孤单。”
林叶的语气轻快,大概早在很久之前就和孤单和解,所以才能在闲聊的时候随意提起。
我努力做出倾听的样子,不让自己流露出怜悯的情绪。
她说:“后来在学校里认识了一些朋友,情况才慢慢好起来。只是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也就习惯了。年纪太小,俄语又磕磕绊绊的,练舞也真的很忙,占据了我几乎所有的时间。”
我认真道:“忙起来就好了,不会想伤心的事。”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别伤心呀,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真的,一切都过去了,我很好。”
她看向窗外。细雪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在路灯的光柱里急速旋转、坠落。
“雪下大了,”她转回头,看着我的眼睛,“幸亏包里有伞,这里的人都不爱在雪天打伞。”
我点点头,心里却有些懊恼。我有点烦自己怎么嘴巴这么笨,明明心里有那么多话想说,想告诉她我很佩服她的坚韧,想说以后不会孤单的,还有一箩筐想好的话。可到了嘴边,却总是词不达意,情急之下还磕磕绊绊。
不过还好,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点。
吃完,结账,老板娘笑吟吟地收了钱,转身招呼别的客人去了。我们推开餐馆的门,雪花已经在地上铺了一层。
我们共用一把伞,在路灯下等车。
林叶问我:“你一般晚上在酒店干什么?”
我说:“后天还要继续开会,晚上准备材料。”
她说:“我呢,明天得跟着舞团,团里好些小姑娘,第一次来巡演,我这个前辈得看着点。”
也是,她经验丰富,走过那么多舞台,团里多少会让她看顾后辈的。
她转头,问我:“哎,你有没有刷到过那种视频?就是在雪地里跳舞的?”
“看到过。”
我回答,脑海里闪过那些画面。洁白的雪地,旋转的身影,两个人依偎着笑着。
雪只是风景,可是人们在雪里跳起舞,尤其是双人舞,肢体的牵引和目光的交汇,就把冰冷的自然造物变得那么浪漫。人真是神奇的物种。
林叶显然是会把这种想法付诸实践的人。她把伞塞到我手里,我握住被她捂热的伞柄,她手掌已经搭在我的肩上,另一只手轻轻放在我的腰上。
她哼着歌,没有歌词,只是一段简单而优美的旋律。她的身体随着哼唱轻轻晃动,带动着我的身体,引导着我迈出步子。
我看着她近在眼前的脸,笨拙地跟着她的动作。对于双人舞来说,这种距离已经算是正常,可是对我来说,却好像她已经贴着我的脸颊,让我害羞得想抓住什么,但此时此刻,我能抓住的,只有她的手。
我的动作肯定毫无章法,手脚不听使唤。小时候林正英的僵尸片风靡,我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被道士控制的僵尸,或者是个提线木偶,被她牵引着,僵硬地移动着脚步。大概我是她的舞伴里手脚最不协调的。
我们跳着跳着,她低着头笑起来,呼出的热气划过我的脸,我从僵尸变成了木头。
计程车来了,她抬起头,拿开了搭在我肩上的手,另一只手也离开了我的腰侧。她从我手中拿回伞,遮在我的头顶上方。
“车来了。”她说。
我依然有些发懵,站在原地没动。
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愣什么,快上车吧。”
她撑着伞,将我送到车旁,替我拉开了后座车门。我几乎是梦游般地坐了进去。
林叶弯下腰,手扶着车门框,探身问我:“你住在哪家酒店?”
我恍惚着报出酒店的名字,她点点头,转向司机,用流利的俄语重复了一遍地址。司机应了一声,林叶把门关上,车子缓缓启动。
直到车子跑出一段距离,我才猛地反应过来。我急切地扭过身子,透过车窗向后望去。
路灯下,林叶在雪地里撑着伞。
雪色朦胧,像白色的头纱,她像是吉赛尔里的幽灵,那么美好。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目送着车子离去,身影在雪幕中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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