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浩影刚离开车子，大雨便毫无预兆地倾倒下来——也许有预兆也不一定——一路上猛刮的风，深藏不露的太阳和无人的道路或许都意有所指，只是他没注意。北地的暴雨以横扫一切的气势扑面而来，千米高空俯冲而下的水滴砸的人脸生疼，眼睛都难以保持睁开。群星浩影是见过风浪的，两年前的暗星大海啸可比这阵仗大多了，他因而有戴潜水镜的习惯，但这玩意也仅够支持到他翻过冬眠神宫的围墙。这是冷雨，强温差和高湿度在玻璃上形成雾气，与外面不停冲刷的暴雨一起，把能见度降到三米以内。
他在这诺大的人迹罕至的神的宫殿里迷了路。虽然强壮，冬天也是要穿薄外套的他，此刻被冷雨浇得透湿，几乎忍不住哆嗦。他想找个角落避雨，但高墙和薄薄的拱券除了好看屁用没有。同理就算把防水背包顶到头上也是无济于事，他索性放弃，手插口袋保持风度，在暴雨里向着白雾中最浓重的一块影子走去。
“呃，是大爹先生吗？”一个声音叫住他。
是克里昂。
多年以后他再回忆起这幕仍然觉得是命运。
此刻他只觉得自己要求的这与众不同的派头简直蠢透了。回去就让那帮笨蛋改叫他小星星哥。
年轻的布道师站在灰色的，隐没在雨帘中的仿佛无边无际的长廊下。气流掀起他的乘风袖，冷雨将它的下摆打湿成厚重的颜色，水雾扭曲了一切的廓形，他提着灯站在那里，显得虚幻而又真实。
“克里昂！可算找到你了！”群星浩影几乎是飞扑过去。进入长廊可就好多了，至少镜子外面的洪流开始减退。
长廊幽深昏暗，立柱影影绰绰，浮雕古怪诡异，森冷的气流从这头涌到那头，携裹着雨粉给周围的石头点彩。慢慢的一切都会变得浓墨重彩。
“我以为这种天气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来。”克里昂可没有他那么激动。
“显然，我没有脑子。”群星浩影不屑于狡辩，他把湿发拨到后脑勺，极力恢复应有的风度：“我叫群星浩影。”
“没有脑子怎么读的沸北理工？难道是买的吗？”
“入室抢劫的。”群星浩影龇牙一笑，把手中的铁棘扫帚掂了掂。作为财阀世家这种行走的支票，不带保镖出门也有点太看不起不法之徒了，群星浩影的选择是同时成为保镖和不法之徒本身。他受过专业训练，也经常携带枪支武器，以及一颗不怎么怕死的心灵。
“嗯。没钱又没有脑子的时候这也是个办法。或许你应该先抢一个脑子，不然太不方便了。”克里昂点点头，似乎认真的对待了这个玩笑。
接着他带他穿过长廊，转弯走上一段昏暗狭窄的楼梯，在二楼尽头的房门前停下。
“你就在这里待到明天。这种天气外出太危险了。”
“要多少金？”
群星浩影试图吹个口哨，他还没住过宗教场所呢，感觉有点兴奋。虽然恶名昭彰的戴瑟雷特家族和虔诚毫不相干，他也知道许多神宫和教会有提供给信徒的短期住宿或称静修业务。至上神教的圣地神垂之城，其中最恢宏的神宫远古圣殿周围更是名园林立，一房难求。戴瑟雷特家族在附近山谷中有一处优美宁静的城堡，住着长兄娇美的未婚妻——这位虽死犹生的前朝公主是虔诚的至上神教教徒。然而神可没有垂怜她，她背后的丰厚财富吸引了饕餮般的戴瑟雷特家族。
“我不为善举收费。当然雨停了你可以去主堂捐献，不设上限。”克里昂打开门，领他进去。
这是一间收拾得太干净以至于有点空的房间。玄关正对一个狭长的客厅，家具只有一套桌椅，又高又窄的窗子把外头的雷电投掷到他们脚前。多余的窄白布屏风拼接着隔断实际空间，造就纵深效果。原属客厅的一半被分隔成工作间，工作台架上整齐的排列着机械工程的书籍和图纸。
这是克里昂的房间。
群星浩影更兴奋了：“这是你的宿舍？”
克里昂脱下乘风袖和长袍挂在玄关的架子上，又从上头取下一块布递给他：“是的。擦擦，先去洗个热水澡。”
群星浩影取下水镜把脸埋进去猛猛擦，织物有股淡淡的烛火香薰味道，还有一种人类的气息——并不是令人不悦的体味或者汗味，他喜欢这个味道。烛火香薰是至上神教的标配，主堂和这屋里都点着，他抬头认出那是件穿过的布道师长袍，只不过没有湿，也许是早上的。
“……擦一下身体，滴的地上都是水了。”克里昂的语气没有情绪，无法分辨他是尴尬还是嫌弃。
群星浩影把重灾区肘部和背包擦了擦就用袍子裹住自己，跟克里昂走到浴室门口。
“我的衣服你不合穿，就光着吧。”他递给他一件长袍。这种只照管腰部及以下的袍子跟裙子没太大差别，但腰部是自由扣设计，方便各种腰型。
“不用，谢谢。我光着。”群星浩影习惯在背包里备一条内裤和拳击短裤以防不时之需，但他觉得自己这样回答幽默极了。
“这样很失礼。”克里昂可一点不觉得。
“没事，又不是没见过。”他挤挤眼睛，从背包里拿出防水袋。
浴室不大但同样整洁，洗浴产品甚至连毛巾都是标配的。简单的温水淋浴过后他感到神清气爽，克里昂没给他毛巾，他就毫不客气地用了人家的，他可不是奇夏那种讲究的男人。他寻思这里肯定也有提供静修业务的房间，也许隔着几座建筑又或者不接纳非信徒投宿这种显而易见的正确答案他是不屑于考虑的，他就觉得人家是看上他了——一见如故，嗯。
实际上戴瑟雷特三公子因为太强壮太具有威慑力而连女性都不太愿意因为钱而看上他。当然他也不很稀罕，总是看到头顶发旋与胸前深沟的视角和总是看到胡须下颚与发达胸肌的视角一样不够真诚。
群星浩影出来的时候地上的水迹已经处理完毕，他环视屋内，浴室对面的远端应该是卧室，隐匿于层叠的屏风之后，右侧估计是厨房，左侧通往阳台，晾着滴水的地拖。
“我的东西随便晾一下，明天就带走。”他把自己的东西也搁过去。
克里昂没有回应他，而是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克里昂？谁在那？”外面传来主事先生的声音。
“一只小猫。我看他可怜就收留一晚。”克里昂蹲下来，谎话说的十分逼真。
群星浩影赶紧配合的喵了一声。
“好吧。明天早上一定得放走，动物有它们自己的宿命。”
“好的，主事先生。”
“嘿，为什么不说我是狗？至少体型比较像？”主事的脚步声远去后群星浩影悄声问到。
“按体型得说是老虎比较合适，但收留就显得不合适了。”克里昂若有所思。
群星浩影只是在施放他的特殊聊天技能“无端联想”，想不到对方居然认真考虑，有点可爱了。不过马上他就推翻了这个印象。
“我这里没有多余的床，你睡椅子吧。”克里昂毫无怜悯的指着客厅里的单人扶手椅说。
“嘶……”
群星浩影连三人沙发都没睡过，别说木质椅子了。在辉光家留宿的时候也是他睡辉光的单人床，辉光去睡沙发。辉光是他异母的妹妹，戴瑟雷特的血脉没给她带来优渥生活却带来无尽凶险——谁也别想从他精明的母亲、戴瑟雷特家的女主人手里分走一毛钱。辉光的母亲是个笨蛋，没从他爸那里搞到钱，家里穷的叮当响，沙发还是他掏钱买的。他没想到还能遇到更糟的情况。
“我有点担心你的椅子，它有散架的可能。”他把关心优先给了克里昂的椅子，这逻辑真是漂亮：“我也睡你床上好了，我侧躺不占地方，不乱动不打呼噜。”
“你也好意思。人的躯干是深20厘米的长方体，你就是一动不动也占我床上4000平方厘米的位置。椅子，或者地板，你自己决定。”克里昂很犀利的指出，一点面子没给。
“啊，至上神的仆人就这样悲悯世人的吗？”
“我的神不悲悯世人。教义第一条，不信仰至上神的人要下地狱。”
群星浩影只好窝在椅子上睡了一晚，不过睡前他跑到人家工作台边去翻箱倒柜，跟人家进行了亲切友好的学术交流，氛围愉快。
然而睡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不知道是摔下来的还是遭绑架了。该死，他后悔把铁棘扫帚留在玄关了，他应该抱着它睡的。
此外他也不是自然醒的，是被人叫醒的——还是不太友好的叫醒服务。
扫帚哥属于一款脸皮比墙厚的喜剧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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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神使者.三 谢谢，我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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