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可谓是满座哗然。
牢狱之中,苏常年还没死,但也还没定下如何处置,可今日皇帝这话,眼看是升个干得好有能力的地方官到京城来做官,但实际上也是告诉所有人,苏常年完蛋了,他别想再有翻身之日。
周济民率先回应:“陛下圣明,陟罚臧否,奖惩有度,洪太守此次解决蕴城旱灾一事,其利有三,一在解决了百姓歉收甚至是绝收的可能,保障了底层人民的生活,同时也使数月后的赋税有了保证;二在修筑引水工程,杜绝了日后再有旱灾影响庄稼收成;三在宣扬了皇恩浩荡,天子威严,若是没有陛下及时果断拨了赈灾银,便没有后来的事,是以,洪太守升为礼部右侍郎,实乃理所应当。”
朋继勇本身就是个忠义正直的人,对洪光斗的事也有所耳闻,早在洪光斗敢将克扣赈灾银摊开了放在台面上说,并把皇帝骂了一顿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人真是个勇夫!更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也称赞道:“臣等无异议,若是这等好官都不能凭政绩擢升,那又该凭何呢?凭走后门还是拜师?”
前一句还是义正言辞,后一句已经是意有所指,同时这话也将场上小半官员点了个面红耳赤。
拜师一词,更是直接戳进了周孺彦肺管子里,他黑着脸应承:“臣也以为陛下所言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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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南宜边城,战况激烈。
在接二连三吃了败仗后,士气低落得像是城中人都死绝了,陆仰光终于狠下心听了身边副将的建议,兵行险招,在再三确定且兰主帅凌云不在军中后,带了人打算趁夜奇袭。
当时顾乘鹤还在的时候,带着他们不止一次用过这一招,烧粮草,救晏棠舟,每一次都出奇制胜了,所以这一次,有前人的成功案例在,陆仰光也总算愿意抛开规矩用兵的习惯,打算用点不一样的法子。
是夜,所有将士整装待发,陆仰光上马之时却被石头绊倒跌了一跤,他心有不安,想临阵变卦,但看着身边将领蓄势待发胜券在握的样子和那一群打了几次败仗始终昂不起头的战士,变卦的话还是咽进了肚子。
一行人借着夜色掩映,就那么势如破竹地杀入了地方阵营,竟然真就杀得敌方将士四散逃窜,有的士兵甚至连裤子都来不及穿,光着屁股就跑了出来,一时间且兰军营里火光冲天,处处都是残肢断臂,鲜血和哀嚎在这个夜晚像是胜利的凯歌。
陆仰光一路冲杀,本来还非常戒备,可一路杀过来,竟然杀到中军主帅营帐,还是一路通畅。
他不禁起疑:“不对劲!这且兰军营怎会防守如此薄弱,就让我等一路杀穿,一个能带头的将帅都没有?”
副将闻言,随手砍了个人:“将军怎么这么畏首畏尾,败仗打多了,骨气都没了!如今打了胜仗,还疑神疑鬼,依我看,今天就是老天爷赏饭吃,我们就应该杀进去,一把火烧了那凌云的营帐,我看他还狂不狂!”
这样说着,那副将不管不顾,一路砍杀过去,竟然真带着一小队人直直奔入主帅营帐。
陆仰光心头巨震,不祥的预感越发重,也策马跟上,进了营帐,却发现空无一人,营帐里黑灯瞎火,只借着外面火把的光亮可以看到堆了很多书卷。
副将转了几圈:“这死小子还爱看书呢,老子都给他烧了,让他看!”说罢他拿起一张纸,从门外炭盆点了个火进来就要去烧书,被陆仰光一把拦住:“等等,别急。”
他接过副将手中的火,点燃了屋里的蜡烛,然后随手翻看起了那些书和纸,这可是敌军主帅的营帐,里面有军机秘密也说不定。
桌上翻了半天,没看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他移到一边书架,在那一摞书信上翻看。
在翻找的过程中,陆仰光用手指飞快拨动那些信件,倏地,他瞥见一封封面空白的信件,同时他察觉手中触感更加柔软些。
这封信的造纸工艺明显细腻些,经手不如之前翻的那些粗粝,再加上空白封面更加引起注意。
他揣着怀疑,借着烛火打开了那封信,刚看了一眼,几乎是心神俱震肝胆俱裂!
那信件内容,竟然是数月前长虞一战中内鬼向且兰通风报信的人,寥寥数语提到了朝廷下拨多少银两,从何处派粮,除此之外,写信人还强调了一个交易。
他强忍怒意,接着在那架子上翻找,竟然找出好几封造纸工艺精巧的信,其中字迹均出自同一人之手。
看完后,陆仰光手抖得不成样子,瞬间老泪纵横,信中多次提到了朝廷支援长虞的计划,包括粮道,人马数量等等之类,联合上凌云给这人的回信,从中几乎可以断定这封信来自京中高官,那内鬼和凌云有一场交易,内鬼用孜须军中信息换取一样东西,至于是什么东西,未曾提及。
陆仰光接着往后翻,在一封凌云没有寄出去的信中看到两个字:事成。
他拼命地回想,那个时间点发生了什么?什么事成,他在庞杂的记忆里疯狂检索,终于想起来一个战火纷飞,尸横遍野的晚上,千军万马踏进长虞城,无数的战士和百姓拼了性命负隅顽抗……那是长虞城破,城门被内贼打开的一夜,而那一夜混乱得像是搅乱的线团,根本理不出头绪,死伤者无数,不知道谁打开了城门,不知道谁杀了谁,只知道到处都是纵横的焦尸……
而理出记忆的同时,陆仰光也瞬间想明白了这封信为什么没有寄出去,因为没有必要了,长虞城破,战败,主帅战死,其余将帅死得也不少,而这其中,必定就有一样是凌云承诺给这内鬼的交易!
原来今晚的一切不安,并非是夜袭不利,而是来源于此,陆仰光拎起一边的毛笔,抽了张纸刷刷写下一行字:“长虞内鬼,凭此可查。”
他啪一声将那一堆信砸到副将胸前:“派人快马加鞭,送回京中,交到陛下手中,要快!”
陆仰光一双眼睛早已被泪花打湿,那场战争中死去的人,原本可以好好活着!
此处毕竟是敌军阵营,不便多待,陆仰光火速做好决定:“派士兵到迎风的地方点火,不要过多停留。”陆仰光冲副将喊了一声,而后率先冲出营帐大喊:“点完就撤,一刻也不许耽误!全部撤离!”
陆仰光率先上马,命人打撤退信号,在浓烟滚滚中,风驰电掣地撤离此处。
他前脚刚走,火海之后的山林中缓缓走出两人,后面那个矮些的咋咋呼呼:“你搞什么鬼?故意让陆仰光杀进来不说,还让他烧了咱么营帐!凌云你他妈神经病啊!我要告诉王,你是个智障,别把公主许配给你。”
凌云挑眉问:“你喜欢公主?”
“我喜欢公主你就要跟我抢是吧?快说,你到底整这出是要干嘛?”
“打胜仗有什么意思,搅浑水才有意思,苏常年敢通敌叛国弄死顾乘鹤给他老师清扫独揽大权的康庄大道,我偏要让他下了狱过得不爽利,还有等着他老师去作陪。”凌云遥看那火海,叹了口气:“我的士兵可都是我的宝贝啊,真可惜。”
萧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老师又没参与,关他什么事?”
“你傻不傻,苏常年平白无故搞大动作还什么都不图?天下人谁不是无利不起早,他做这些事不为自己图就是为别人图啊,你的猪脑子想不到的东西,那群文官会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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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常年倒台后高兴的人很多,虞远就是其中一个,毕竟这可是儿子封贵妃,他给皇帝表的忠诚啊!
等到苏常年一家除了老头被关在牢狱中,其余人全都处理完了,确定再翻不了盘了,虞远终于放了心,趁着这日休沐,在院中纳凉下棋,哼着一首小曲,摇着一把蒲扇,好生惬意。
见管家执棋迟迟不走,他笑着打趣:“你是真老了,年轻时候的杀伐气哪里去了?现在落子怎么这么墨迹了!”
管家笑着摇摇头,将棋子落在一处,回:“我是在想,是徐徐图之,还是一口吃几个大胖子。”
虞远来了兴致:“哦?这是何意?”
“我若是这一步走这里,”管家指着棋盘上一个地方点了点:“下一步老爷会走到这里,或者这里。”他又指了两个虞远可能会走的地方,而后道:“那我下一步就可以吃掉这个棋。但是吃掉这个棋,我还想吃别的棋就得再布局。”
管家抬头笑笑:“这叫徐徐图之。”
虞远笑意更深:“那若是一口吃几个大胖子,又是什么走法?”
“那我这一步就走这里,”管家将手指到一个和落子截然不同的地方:“然后你的棋子要么落在这处,要么落在这处,”管家执起一颗棋子落到那空出,吃掉了那颗预想会落到那里的棋子,道:“而后老爷下一步会走的地方,我都有棋子等着吃你。这叫一口吃好几个大胖子。”
虞远明白管家的意思了,他摇着扇子,啜了一口茶:“我刚拔了个苏常年,这个节骨眼上再动别人,首辅大人能和我拼命。”
“之前朝会上,周济民明着中立,实则偏帮陛下,我以为,那是他站队的表现,我本以为很早之前,新帝登基就给顾乘鹤和晏棠舟正名,还给了丰厚抚恤,只是新帝初立想给各位大臣落个贤德明君的好印象,但从周济民那次朝会上发言后我不这么看了。”
“可周济民的态度一向不偏不倚,谁拉拢都不好使。”虞远坐直了身子:“我不认为一两句话能代表什么。”
“正因为周济民的态度一向不偏不倚,他会在周孺彦摊上流民事件处理不好的时候出来明里帮忙暗里踩脚这才奇怪,老爷,你怕不是忘了,这周济民的女儿冠谁的姓。”
冠谁的姓……虞远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陛下当初为战死沙场的二人正名,就是为了通过晏府老夫人,搭上周济民,陛下那么早就为了夺回实权拉拢过仅剩一个孀居妇人的晏府?”他几乎是不可思议:“你确定咱们陛下有这样的城府……吗?”
迎着管家坚定的目光,虞远沉默了一瞬:“苏常年这一倒台,周党暂时安分了,陛下为了笼络我,给虞逍封了贵妃,你是想让我乘风而上再拉几个人下水以表忠心,且不说这殷勤献得是不是太过,我真敢这般献殷勤,首辅大人怎能轻易放过我。”
“手握实权的自然不好弄,但如果是个挂虚职的呢?”管家趁人不备,又吃下一枚棋子,笑呵呵道:“到你了,老爷。”
虞远猛地灌了口茶:“你说的是……”
“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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