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孺彦几乎是瞬间就跪了下去,长身伏地,颤声道:“陛下明查!臣和苏常年虽有私交,却并未合谋做过这些事,早些时候臣看中他的才华,将他提拔到了能做事的位置上,身处这权力的中心,确实容易走上歧途,是臣疏忽,没有看好他,陛下若是要牵连老臣,老臣无话可说。”
话倒是说得漂亮,可苏常年这个精滑的老狐狸,下狱之时就将所有的罪名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将他这个老师撇得一干二净,李祝酒就是想牵连也没有办法。
“别紧张,周大人,朕不过随口一问,也没多的意思,既然没什么大事那今天就到这里吧。”
李祝酒说完才想起虞远还在等苏常年的处决,他随口道:“苏常年罪大恶极,就处凌迟吧。”
掌刑罚的人若是个中好手,这凌迟能剜上数百上千刀也不至于叫人断了气,长虞城一战死了那么多人,他们都不能亲手讨回公道,那就让这凌迟代他们讨,那一刀接一刀的酷刑,全是苏常年应该赎的罪!
下了早朝,文武百官鱼贯而出,三三两两携手小声说着朝会上的事情,大都唏嘘不已,有道是伴君如伴虎,即使是一只乳臭未干,毛都没长齐的老虎,也足够令林中百兽忌惮。
众人大概没有想到几个月前还被明里暗里骂草包的皇帝,在短短时间内竟然能成长到这个地步,甚至是在周孺彦只手遮天的情况下,在夹缝中夺回了部分皇权。
而周党经此一役,连折两人,多数人也懂得该是夹着尾巴做人了,以后不再是他们的头头一个人说了算了。
七月正午的阳光甚烈,周孺彦走在长阶上,朱红官袍在下台阶时拖曳在后面的台阶上,天气太热,有细密的汗珠从脑门上渗出,他却并不觉得热,反而遍体生寒,他想要的说一不二的绝对权力,才掌握在手中不过短短数日就被分了出去,他从早年开始构想的土地变革也刚提出就遭到拒绝,扼杀在摇篮里。
但是,他不会放弃的,一定不会。
但人有旦夕祸福,李祝酒刚处置了苏常年,回到寝殿更衣后,太后便又带着宫人来了,还真就没完没了了!
上一次李祝酒绞尽脑汁才想了几百个理由把太后气跑了,没想到太后竟然还能回来!
太后容光焕发,这次似是做足了准备,轻言细语道:“上次给陛下挑选的姑娘,陛下都不喜欢,这一次,哀家当真是精心斟酌,从五湖四海,士农工商,各个阶层挑选了一等一的美人来给陛下过目,哀家想,这一次陛下总归该有喜欢的了。”
身后的宫人早已轻车熟路,将那些卷轴一一打开陈列在桌上,有放不下的,就由宫人举着,偌大的寝殿顿时被塞得满满当当。
李祝酒感觉自己头都大了,他扶额扫了一眼那些画像,当真是各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有浓艳如桃李,也有清淡如幽兰,涵盖了各种类型,高矮胖瘦,一应俱全。
“母后,这……”
“陛下别急,慢慢挑,哀家今日特地放下了手里的事情,来陪陛下挑选妃嫔的,要是有看的过眼的,就打个记号,哀家寻个日子将这些姑娘都召进宫中让陛下当面挑选。”太后微笑着,相当体面。
有了前车之鉴,她这一次可是做足了准备,就连茶都多喝了几杯。
李祝酒哀莫大于心死,今天看来是逃不过了,他苦着脸:“朕不能不……”
“不能……”
“朕对虞逍……”
“是真心的。”太后接了后半句:“但他不能生啊,这江山还是得后继有人的。”
从太后察觉到皇帝对纳妃一事不上心后,她是真慌了,孜须江山断在谁的手里也不能断在她的手里,她必须尽到一个太后的职责,操持后宫大小事宜,当然以督促陛下延续香火为重中之重。
李祝酒心更凉了,没想到太后进步居然如此之快,已经能面不改色接他的话了。
“朕是不是必须纳妃?”李祝酒看着太后。
太后给予肯定地点头:“是,陛下,不是哀家要逼你,这是你的责任啊!”
“好,那朕有一个条件。”
“陛下请说。”
“纳妃可以,凭母后说了算。但朕要立虞逍为后,如果母后同意,我便答应,若是母后不应,此事免谈。”
“男人怎么可以做皇后!简直大逆不道!”太后惊叫出声,而后是一阵气急攻心,头晕目眩,老眼昏花,颅内一阵嗡鸣,心脏也开始绞痛,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阵剧烈的刺激后直直倒了下去,被宫人手忙脚乱地扶住。
“啊!快来人!”
“太后娘娘小心!”
李祝酒看着吓得不轻的太后,也是心有愧疚,但是他真不乐意纳妾啊,他一个从小接受一夫一妻制观念的三好青年,怎么可以三宫六院呢!
“母后……”他虚扶太后,不敢上前。
刺激过后,太后急促喘息了几下,喝了一杯凉茶才稳住心神,惊得一众宫女太监心脏都要炸裂了,七手八脚地扶着太后的胳膊,纷纷泣涕涟涟地用目光在太后和皇上之间逡巡。
太后终于平缓了心绪:“此事,再议!”
说罢,又带着一众宫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连那些画像都没收,出门的时候太后心说,本来这次做足了心里准备,但没成想这准备还是做少了,她约莫是聋了,居然听到陛下要立男人为后,她忽然觉得自己太老了,离死有点近了,她怎么敢死?这下了地狱,被一众祖先围着痛斥将陛下教导成这样,她该如何是好?从何辩驳?
可看皇帝这个态度,又做不了假……难不成真要答应?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太后就怀着如此这般复杂的心情离开了养心殿。
人走后,李祝酒也无心批奏折,匆匆批上件衣服就往贺今宵寝殿去,上次太后来说媒被贺今宵知道的阴影还在,李祝酒决定这次主动坦白这事并且强调他绝无二心。
尽管李祝酒已经说过土地变革之事不可取,但周孺彦显然还是没有放弃。
最近这些日子,周孺彦开始频繁联合其他大臣奏请土地变革一事,奏折一封接一封地上,早朝更是不放过,三天两头被追着问的李祝酒不厌其烦,拒了又拒,但这人依旧贼心不死。
李祝酒已经很烦了,耳朵都要听起茧子了,他打断了正在下方喋喋不休的周孺彦:“爱卿不必多说了,这朕以为不可取。”
“陛下!请相信臣,这并非是臣一时冲动,土地变革这件事,在臣为官之初就有了想法,后来精心策划多年,已经有了一套可行的计划,陛下担心地主不满,臣也有想过对应的政策,只是那日陛下没有耐心继续听。”周孺彦急切道。
“朕想你是老了,你能给出的所有补偿政策,其利益都不会大过本身就掌握在地主手中的土地能够给他们带来的长久收益,这些地主又凭什么会没有意见,或者说平息怒火?”
“臣也以为不可行。陛下所考虑的这件事就是首辅大人执意想行的土地变革的最大弊端,也是最大的隐患。”洪光斗附议。
“可是陛下,裁剪小吏空出来的俸禄毕竟有限,南北又都在打仗,土地变革当然有弊端,所有的大刀阔斧的改革都有其不可避免的弊端,但臣以为只要弊大于利,就不必有那么多顾虑。”周孺彦继续道:“臣想,此事有两个解决的办法,其一,赋予这些地主一个前所未有的好处,比如做官。”
“啊?”
“做官?”
“这举国上下有多少地主,都有多少官给他们做?这一来,国库又得出好一笔俸禄,裁剪小吏和收回土地收来的银子岂不是又出去了?”
几乎是所有官员都同一时间发出了惊呼,很明显,大家都不同意。
周孺彦等质疑的声音小下去,才接着道:“臣所言的官,只是一些底层小官,名不副实的空壳,自然不需要国库出俸禄。”
“空头支票?”李祝酒惊呆了,谁说古人古板?他倒是觉得这群人全是一群黑心的,但他还是有些好奇:“别的呢?”
“其二,也是臣觉得更可行的一个方法,那便是免除那些地主以及他们往下三代终身赋税。地主本就是按照其所持有的土地交税,既然收了他们的土地,自然不需要再交税,是以免除三代终身赋税也只是个幌子,所以陛下什么都没有损失,就将那地收了回来,何尝不可呢?”
“啊?”李祝酒瞪大了眼睛,其余大臣也是一副看禽兽的样子看着周孺彦。
没想到首辅大人这么个体面人干起事情来也挺不体面的,这说白了不就是骗骗傻孩子吗?可是又不是所有的地主都没文化,想不通其中关窍,这好像听起来还行,但其实也不太可行啊!
但朝中大臣明显松动了,有小部分开始帮周孺彦说话。
李祝酒将视线落在洪光斗身上:“洪光斗,你怎么看?”
这位从基层干起来的人,李祝酒一直觉得是个可用之人,为国为民的真心也不用怀疑,他愿意听听这人的意见。
洪光斗沉吟片刻:“地主总是以各种手段将土地兼并起来,然后用高价田租压榨底层农民,长此以往,绝大多数的土地掌握在绝少数人的手里,底层百姓每年收成的很大部分都用来交了田租赋税,臣以为,首辅所言的土地变革对黎民百姓有一定好处,可以敲打敲打那些贪婪的地主,但是,还待完善,首辅方才所说的免赋税之法,怕是不能服众。”
他咳了咳:“大部分地主确实没文化,但也不是傻子。”
这样听下来,无非就是个大鱼吃小鱼的游戏,地主剥削农民,皇权再剥削地主,地主确实需要打压,但这样收回土地还是太过激了。
不过既然洪光斗都觉得有可取之处,李祝酒也有点松动了,他道:“既然有人支持,那周大人便再斟酌完善一下吧,按照爱卿目前的构想,这变革朕依旧不同意实行,若是有朝一日能打动这满朝文武了,再说吧。”
“哦对了,打仗太费钱了,大家当官那么多年,官邸一个比一个气派,应该很有钱吧?”李祝酒问。
洪光斗老实回答:“回陛下,臣刚入京做官,还没有钱修,赁了个小院,一家十几口住。”
李祝酒嘴角一抽:“那没你的事了,”他看向其他人:“你们呢?有钱吗?”
众人心觉不妙,但虞远刚从太后宫中得了风声,皇帝竟然有意立虞逍为后!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差点兴奋得好几宿睡不着觉,于是这番非常主动:“下官的夫人下嫁之时,带了不少陪嫁,下官平日也没什么花销,倒也有些存银,不知陛下何意?”
其余大臣不明所以,也纷纷报了家底,众人眼看着皇帝笑意加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妙!有鬼!
所有人都这么觉得,就在怀疑到了巅峰的时候,皇上终于甩出了他的惊天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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