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核心所在的巨大地下圣殿,暂时成为了林微临时的居所和指挥中心。陈博士和他的古文明学会团队,组成了一个临时的工作小组。
林微站在主控台前,目光却常常越过那些闪烁的数据流,投向陈博士为她打开的、通往外部世界信息的无数界面。她像一块极度干燥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六百七十年后世界的每一个细节。
她看到的,是一个科技辉煌却又无比陌生的造物。
悬浮车流如同精确编码的粒子,在摩天楼宇间无声穿梭,轨迹完美到近乎刻板。街道洁净无瑕,人们的衣着时尚却透着一种微妙的统一感,仿佛遵循着某种看不见的模板。全息广告牌上展示着最新款的神经介入式娱乐终端,承诺提供“符合您心理年龄段的极致体验”。
繁荣、高效、稳定——这些她昔日追求的目标,似乎都已超额实现。
但看得越深,那种莫名的疏离感就越发强烈。
她看到公园里,几个孩子在玩一种结构复杂的编程积木,他们的讨论严谨得像小型学术会议,却缺少了孩童应有的、毫无目的的嬉闹和天马行空的幻想。
她看到咖啡馆里,一对男女在约会,他们的对话流畅得体,笑容弧度标准,却像在演练一部写好的剧本,缺乏真正的情感涌动。
她调取文艺作品数据库,发现最受欢迎的小说和影音节目,大多围绕着“如何提升心理年龄评分”、“适龄职场晋升攻略”展开,而那些探索极端情感、挑战伦理边界、充满混沌美感的作品,则被标记为“非适龄内容”,访问需要特殊许可。
她的体系,确实最大限度地减少了社会摩擦,提升了整体运行效率。但它似乎也用那无所不在的“适龄”标准,无声地磨平了生命的粗粝棱角,将人类复杂多元的情感与可能性,压缩进了一个个规整的、可量化的方格子里。
一种沉甸甸的感觉压在她的心头。这并非她梦想中的世界。它精致,却缺乏活力;它安全,却有些…乏味。
正当她沉浸在这种复杂的观察情绪中时,陈博士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汇报的神情。
“林顾问,”他说道,“上级派来的系统升级顾问到了。是凌枢博士,他在‘天枢’后续版本的算法优化方面是顶尖专家,是联邦最年轻的‘心理年龄’峰值突破者之一,上面希望他能协助尽快让系统完全恢复正常。”
林微抬起头。凌枢?这个名字她在浏览当代杰出人物档案时见过。一个被系统高度认可的天才,年纪轻轻就已达到许多人一生难以企及的“成熟度”峰值,是现行体系完美的代言人与受益者。
“让他进来吧。”林微收敛心神,淡淡地说。她需要接触这个时代真正的“精英”,从他身上,或许能更直观地理解这个体系的现状。
凌枢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非常年轻,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极度沉稳冷静的气质。他穿着合体的深色技术制服,剪裁一丝不苟,面容俊朗,线条分明,像是经过最优计算的设计。他的眼神锐利而专注,进入圣殿后,目光迅速而高效地扫过核心控制台和各项数据指标,最后才落在林微身上,微微颔首,礼仪无可挑剔,却透着一股技术专家特有的、保持距离的礼貌。
“林顾问。”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吐字清晰至极,没有任何冗余的情绪起伏,“凌枢。奉命前来评估‘天枢’当前状态,并制定稳定性升级方案。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他走向主控台,动作流畅而精准,没有任何不必要的浪费。他调出系统日志,手指在虚拟界面上快速操作,眉头微蹙,专注于数据本身。
“逻辑冲突的残留比预期要多,”他自言自语般低声道,更像是在与系统对话,“需要更彻底的冗余清理和规则强化。陈博士,请将过去72小时内所有非标准操作日志打包给我。”
林微没有让开位置,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凌博士,欢迎。目前的状况有些特殊,‘天枢’正处于逻辑自我重构的敏感期,外部的强干预可能会引发不可预知的风险。我们目前的策略是引导而非强制。”
凌枢的显然不认同这种“温和”的做法:“林顾问,风险必须被控制。‘天枢’的稳定关系到整个社会的运行基础。根据我的经验,逻辑冲突必须通过更高级别的算法覆盖和规则强化来彻底解决,而不是放任其进行所谓的‘自我重构’。”
他伸出手,试图自行调取核心管理界面:“我需要直接查看‘铁壁’协议被触发后的详细日志,以及那个异常权限源的所有操作记录。那是整个事件的关键。”
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界面时,林微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权限不足,凌博士。”
凌枢的手停在半空。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林微。“权限不足?”他重复道,语调没有任何变化,陈述目前的状况“我的权限,源自联邦最高级指令。林微顾问,你的操作...很古老,也很有效。你似乎掌握着许多...未被记录在案的接口协议。”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赞赏,却更像是一种分析和试探。
“但那个异常权限源,优先级高于你的最高级。”林微与他对视,目光清澈却深不见底,“关于它的信息,目前处于最高加密状态,由我直接负责。在监督委员会正式成立并做出评估之前,其余人员无权访问。”
凌枢沉默了几秒,眼神微微闪动,似乎在重新评估当前局势。
“凌博士认为,当前的系统问题,根源在于哪里?”林微忽然开口,语气像是单纯的请教。
凌枢操作的手指收回,回答得毫不犹豫:“在于底层基础协议与现行高阶规则之间存在未明确定义的灰色地带,以及部分古老接口缺乏足够的安全冗余。此次异常权限的触发,暴露了这些历史遗留问题。解决方案是进行系统性的代码重构和规则补完,消除所有不确定性。”
他的答案完全在林微的预料之中,用更精密的技术,去修补和完善现有的框架,让这个格子变得更牢固、更无懈可击。他看到的只是技术漏洞,而非体系本身的哲学困境。
“或许,”林微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随口一提,“问题不在于规则不够多,也不在于代码不够精密,而在于最初的某些...初衷,在漫长的执行过程中被遗忘了?”
凌枢的操作终于停顿了一下。他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丝纯粹技术层面的疑惑看向林微:“初衷?林顾问,系统的初衷就是建立和维护基于心理年龄的社会最优运行秩序。秩序需要的是清晰、精确和稳定,而不是模糊的、感性的‘初衷’。后者往往会导致不可控的风险。”
他的回答冰冷而绝对,带着一种近乎信仰般的、对现有逻辑体系的坚信。
林微没有再争论。只是心中那沉甸甸的感觉又加重了一分。
她看到了这个时代的光鲜外表,也看到了其下深藏的、由绝对理性和规则构筑的冰冷内核。而眼前这个名叫凌枢的男人,就是这种内核最极致的体现。
他是议会派来的盟友,是来帮助稳定系统的专家。
但一种深刻的直觉告诉林微,他或许也将是她未来道路上,最难以撼动、最了解如何用规则本身作为武器的终极障碍之一。
圣殿内,只有“天枢”核心低沉的嗡鸣和数据流动的细微光效,映照着两个立场迥异、却同样绝顶聪明的头脑之间,那无声却已悄然开始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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