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项柔气冲冲地走到她的宝马摩托车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这才拨通了主任陈丛的电话。
一想着庭上沈聿珩那幅嚣张的嘴脸,她就觉得憋屈。
“……他居然用那样的方式质疑评估的客观性,虽说当时法官提出了警告,可我还是觉得,对结果会有坏的影响。”她几乎是一口气说完。
电话那头的陈丛静静地听完,安慰道:“沈聿珩在行业里是出了名的刺头,你第一次上庭就碰上他,能稳住局面已经不错了。别瞎想,咱们的报告没有问题。”
“可是……”
“下午你就别回医院了,给你放半天假,好好调整调整状态。”
“谢谢主任。”项柔挂断电话,可胸腔里的闷气还是盯得她难受。
收回手机,泄愤似的一把掀开摩托车上的防雨膜,目光扫到法院门口台阶上的修长身影。
怒火噌地一下从胸腔蹿到头顶,捏着头盔的手指瞬间收紧,恨不得冲上去,一拳,再一拳,砸碎他那副不可一世的轻佻嘴脸。
他的当事人正满脸堆笑,像条哈巴狗似的围着他打转,一边搓着手,一边弯腰说着讨好的话。
但沈聿珩却只是冷淡地站在那儿,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门廊厚重阴影里,原告林薇慢慢地走了出来。
她几乎是被朋友半架着,脚步虚浮,脸色灰暗,整个人疲惫到了极点,连头发丝都透着一股枯槁的气息。
项柔看着林薇这副凄惨的模样,心里一阵揪痛。
然而,当林薇的视线扫到陈建明的背影时,她整个人触电一样剧烈地颤抖起来,像一片在狂风中摇摇欲坠的树叶。
陈建明立刻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转身的同时,脸上虚伪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凶狠。
他几步冲到林薇跟前,咬牙切齿地骂了几句,觉得不解气,伸手抓过去。
“陈先生!”沈聿珩的声音不高,却足够喝住他,“这儿的监控,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高清,带录音。”
陈建明扬起的胳膊一下子僵在半空中,脸上的凶狠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眨眼间又堆起一副让人作呕的谄媚笑容,对着沈聿珩点头哈腰地说:“是是是!沈律师,您瞧我这脑子,一时糊涂!我听您的,全听您的!”
沈聿珩淡淡扫了林薇一眼,然后走下台阶。
项柔扣上安全帽,跨上摩托车。
“嗡!!!”
极具穿透力的引擎轰鸣声炸响,她捏住油门,眼见沈聿珩走下最后一个台阶。
身下的摩托车突然一顿,风驰电掣地朝着沈聿珩的方向冲了过去。
听见声音,沈聿珩侧头看了过来,寒意立刻顺着后背直往上窜,头皮都麻了。
隐约中,似乎看到冲天的火光和一具烧焦的尸体,但那画面转瞬即逝。
他想撤步躲开,但迫于对脑海里的画面的恐惧,身体像被钉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
不知何时起,他对摩托车有一种生理上的恐惧,无论是低速行驶的电摩托还是引擎咆哮的油摩托,只要是两个轱辘的肉包铁,他都会下意识离得远远的。
摩托车在距离他只剩两三米的时候,项柔猛地一拧车把,以一个近乎刁钻角度,几乎是贴着他鞋尖的距离,精准无比地碾过了地面上一个不小的积水洼!
“哗!!!”
雨水混合着路面的油污,被高速旋转的车轮高高卷起,化作一道灰色的水墙,劈头盖脸地朝沈聿珩泼了过去!
带着土腥味的污水瞬间浇透他笔挺的西装外套,顺着他冷峻的下巴肆意流淌,浸透他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
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也被打湿,狼狈地贴在额前,几缕头发倔强地翘着,显得格外滑稽。
几滴泥水甚至溅进他因惊愕而瞪大的眼睛里,疼得他直皱眉。
那一刻,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泥水从他的发梢、下巴、衣角滴落的声音。
啪嗒。
啪嗒。
啪嗒。
项柔心里憋着的怒气,随着这滩泥水畅快地泼了出去。
她没有停顿,机车再次加速,直接冲出停车场,消失在拥挤的车流之中。
刚从法院跑出来的助理张宇完全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他张着嘴,抱着卷宗,像根木头似的呆呆地杵在原地。
沈聿珩一动不动地站着,一双黑色的雨靴还停留在视觉里。
几秒钟的寂静过后,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手,用指尖抹去眼皮上的泥水。
张宇战战兢兢地凑过来:“沈,沈老师,您,您没事吧?”
沈聿珩根本没看他,也没说话,仿佛张宇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他缓缓地脱下西装外套,像丢垃圾一样随手丢给张宇。
西裤口袋里传来沉闷的震动声,沈聿珩嫌弃地捏出手机,甩掉上面的水珠。
“小聿,今天在庭上挺威风啊,嗯?”电话那头传来陈丛的声音,语气里带着调侃。
沈聿珩冷笑一声:“我哪天不威风?”
“臭小子,少在我面前得瑟!”陈丛佯装生气,“你不会不知道项柔是心林医院的吧,我的人你也敢欺负?当庭送玫瑰?亏你能想得出来!”
“欺负?”沈聿珩苦笑,“姐,你要不要,先看看我现在这狼狈样儿?”
“怎么?被报复了?活该!”
“姐,你记不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出了场车祸?”
“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那场车祸,我一直想不起来细节,刚刚......”沈聿珩看向摩托车消失的方向,“算了,没事。”
“都这么多年的事了,想不起来很正常,晚上过来吃饭,你姐夫做了你最爱吃的清蒸鱼。”
“好,晚上我去医院接你。”
项柔骑着机车拐进地下车库,拔下钥匙。
她将钥匙绳上的挂饰举在眼前,笑着问:“琳琳,我刚刚是不是很威风?”
钥匙绳上挂着一只毛茸茸的美羊羊,眨巴着大眼睛,没心没肺地对着她笑。
上楼开门进屋,直接将身上的套装脱下,随手塞进洗衣机里。
随后,哼着轻快的小曲,光着脚钻进浴室。
花洒喷出的温水,滑过她清晰漂亮的锁骨,顺着覆着薄肌的腰腹流淌而下。
紧绷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莹白的肌肤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她的骨相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柔美,下颌线清晰利落,透着一股英气,可偏偏又配着一双极具风情的圆眼,这矛盾的气质被略圆的鼻头揉进一丝钝感。
笑的时候,让人感觉格外亲和;不笑的时候,又是另一种冷飒的模样。
小时候,亲戚们总说她面相薄,没福气。
后来母亲生弟弟难产去世,那些闲言碎语就更是甚嚣尘上。
母亲去世后,父亲又当爹又当妈地拉扯弟弟,对她的关心变少。是姑姑把她接到自己家,可没两年,姑姑就查出肺癌,很快就离开了人世。
从那以后,所有人更加笃定,她项柔就是天煞孤星。
只有那个半辈子都在钻研玄学命理的二叔,还愿意跟她亲近。
项家是中医世家,祖上有座山。
项柔的父亲项怀仁从部队转业后,分配进中医医院做副院长,那座山就成了医院的中药材培植基地。
而项家老二项怀义,从小就对那些玄玄乎乎的学问感兴趣,后来索性做了道士,小有名气后,一心想拉项柔做关门徒弟。
她瞅着二叔脑后盘起的一小揪头发,调侃道:“我爸让我进山种地,你让我跟你进山修行,怎么着,劝人进山当野人,是你们家传统啊?”
浴室水声停下,项柔头上缠着吸水发帽,踏出浴室。
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显示有六个未接来电。
她皱了皱眉头,回拨过去,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老项!干嘛啊?夺命连环CALL啊,你这都算骚扰了啊!”项柔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拿起茶几上拆了一半的快递盒,用肩膀夹着手机。
“电话不接,消息不回,项柔,我问你想干嘛?”项怀仁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透着一股火气。
“哎呦,我忙呗。”
她放下快递盒,目光落到敞开的盒口,里面孤零零地躺着一个黑色U盘,和一个没有任何印刷字迹的白色信封。
她拿起信封晃了晃,里面空空的。把信封翻到背面,一只暗红色的血眼突兀地闯入眼帘。
那些被她深深埋进心底的记忆,瞬间在眼前铺陈开来。
课题组诡异的血眼LOGO,实验室里疯狂的导师ZERO,以及好友杨琳琳被催眠影响导致自杀后的惨白尸体。
一股窒息感瞬间将她包围,她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一个黑暗的深渊,四周都是浓稠的黑。
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眼角扫到窗前起伏的纱帘后,一个模糊的影子立在窗边。
厚重的米白色窗纱缓缓垂落,半透的质感柔和了细节,但那身形,那姿态,是她刻在骨子里,永远都忘不了的梦魇。
她浑身僵硬,更多恐怖的画面在眼前闪现。
“项柔!项柔!”听筒里传来项怀仁的吼声。
她被这声音吓得一个激灵,再看向窗台时,那个影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项柔,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嗯,老项,我听着呢。”她按下起伏的胸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低声回了一句。
项怀仁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你王叔下周请吃饭,特意让我带着你一块去,人家……”
“又摆相亲宴啊?”项柔直接打断他,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
她将手机开了免提搁在台面上,拧开水龙头,捧起冷水扑在脸上,然后对着镜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吹风机的轰鸣声掩盖住她不稳的气息:“老项,是不是年纪大的人,都特喜欢给人当月老啊?”
“你别不知好歹,你王叔是关心你,你跟那些狐朋狗友……”
“得了老项,”她关掉吹风机,刺耳的嗡鸣声消失,“您撇了我这么多年,刚想起我来就忙着给我添堵,真是够行的。”
接着,不等对方跳脚,手指已戳在红色挂断键上。
屏幕瞬间暗了下去,室内陷入一片寂静,只剩她自己尚未平复的粗重呼吸声。
她抬头,再次盯住空无一物的窗台,眼底掠过一层惊悸,随即被更深的冷意覆盖。
那些被她强行遗忘的过往,再次悄悄缠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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