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班,项柔昏昏沉沉地走进诊区。
一对眼皮肿得老高,像两个发得过头的小馒头,硬生生地嵌在脸上。
眼睑下方,颜色乌青,像被人狠狠捣了两拳。
陈丛一眼就撞上她这副尊容,脚步顿住,镜片后的眼睛瞬间弯了起来,嘴角咧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哟嗬,”声音洪亮,“这不年不节的,你怎么顶着两颗贡品就来了?”
“哎呀!陈主任!”项柔又羞又恼,脸颊瞬间涨红,那点强撑的精神气儿被这一句调侃戳得泄了大半。
陈丛的笑意更深,但她好歹没再继续火上浇油。
抬手指了指护士站:“行了行了,赶紧的,去找小郭要个冰袋敷上!”又上下扫了她一眼,啧啧两声,“周末这是干嘛去了?”
项柔像只不仅斗败了还被淋湿的鹌鹑,垂头丧气地“哦”了一声。
她认命地挪到护士站,接过小郭憋着笑递来的冰袋。
冰凉的触感隔着薄薄的纱布贴上肿胀的眼皮,激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坐进候诊区的塑料椅里,仰着头,后脑勺抵着墙。
连着两天没睡,她感觉自己快困晕了。
可每每闭上眼,陷入黑暗中,感官就被无限放大,总感觉有一个人,在对着自己的后脖颈吹气。
她翻来覆去,像烙饼一样。
但每一次翻身,那点虚幻的热气就如影随形。
数羊数到一千只,脑子已经开始混浊但意识仍是异常清醒。
窗外天色从浓黑,到透出一点惨淡的灰白,再到晨曦微露,她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眼睁睁看着黑夜耗尽,睡意却像见了鬼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彻底亮了,伴着此起彼伏的蝉叫声。
项柔掀开被子,干脆不睡了!
换上运动服,摔门下楼。
清晨就已经开始燥热,四周的蝉像是集体突变出超雄症,一声高过一声,直往人耳膜里戳。
她沿着步道放开速度跑,直到感觉呼吸困难,喉咙里尝到一阵甜,才停下步子,扶着栏杆,用力喘气。
她想用身体极致的疲惫,来碾碎脑子里那个阴魂不散的鬼影。
直到双腿像灌了铅,肺都快要炸开,心脏都开始抗议,她才像条脱水的鱼,一步一挪地蹭回家。
然而,身体已经烂成一滩泥,意识却仍旧清醒。
上午的门诊,项柔像个电量耗尽的机器人,全靠一杯接一杯灌下去的黑咖啡吊着最后一口气。
好在接待的患者提出的都是些常规问题,不需要她耗费太多心神去调动所剩无几的脑细胞。
送走最后一个患者,她终于可以躺进沙发里放空一会。
身体似乎已经没有感觉,她后仰,脖子僵硬地抵着扶手,发出一声叹息。
眼皮沉得像挂了铅坠,肿胀带来的酸涩感一阵阵刺痛着神经。
闭上眼。
就一下。
睡五分钟就好……
黑暗合拢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巨浪般砸下!
仿佛她躺着的不是沙发,而是一艘正被狂风巨浪抛向深渊的破船。
身下的沙发垫倾斜,墙壁在扭曲变形,连头顶的灯管都像钟摆一样剧烈地摇晃。
她睁开眼.
眼前的一切瞬间恢复了静止。
墙壁笔直,灯管安稳,地板平整。
再试一次。
她咬紧牙关,再次尝试合拢眼皮。
这一次,眩晕来得更凶猛,甚至还伴随着强烈的失重。
后颈的湿热感仍在,似乎更加真实。
项柔惊喘着再次弹开眼皮,眼睛干涩灼痛,视野边缘甚至出现一片片闪烁的黑影。
不行。
根本不行!
只要一陷进黑暗,哪怕只是眼皮隔绝光线,整个世界就开始天旋地转,伴随着如影随形的颈后幻觉。
这感觉,比喝了一整瓶低质烈酒还要糟糕十倍!
酒精带来的眩晕是麻木混沌的,而这种眩晕,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惊悸和无法摆脱的生理性失控,清醒而尖锐地折磨着她每一根神经。
徒劳地在沙发上躺了一会,项柔准备去药局开点安眠药,她知道自己再不睡,会疯。
刚出门,就见到走廊尽头一个颀长的身影。
“找陈主任?”项柔迎过去。
沈聿珩的目光在她脸上滚了一圈,“没,”他声音不高,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劲儿,“找你,顺便过来蹭口饭。”
他被停了三个月执,姚律怕他闲得难受,硬塞过来一堆杂活儿。
“没胃口,不吃了。”项柔摇头,脚下没停,侧身就要从他旁边挤过去下楼。
“那正好,”他手快,一把搭上她胳膊肘,把人定在原地,“陪我吃。”
“我不去,我有事......”项柔想挣开。
“国信心理咨询部的事,”沈聿珩不紧不慢地开口,指尖在她小臂上紧了一下,“不想听?”
“......”
项柔本想带他出去吃点像样的,沈聿珩却执意要去员工食堂。
两人端着打好的餐盘,在靠窗的桌子坐下。
沈聿珩脱了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接着扯松领带,动作带着点急切,他掰开一次性筷子,像是饿狠了,埋着头大口扒饭,腮帮子都塞得鼓起。
项柔拧着眉看了他一会儿,起身去买了瓶水,搁在他手边。
“你这是饿了几顿啊?”她忍不住问。
沈聿珩拧开瓶盖,仰头灌了几大口,喉结急促地滚动,水珠顺着他唇缝流下来一点。
他抹了把嘴,又低头去扒饭,声音含混:“这不,停执了吗?手里的案子全甩给老姚了,老姚的活儿就砸我头上了,”他叹了口气,“从昨天睁眼就没消停过,合伙人的饭啊,看来也不好吃。”抱怨完,又灌下去半瓶水。
“那你今天来……”项柔看他缓过点劲儿,切进正题。
“给我姐送东西。”
“你!”项柔脸腾地就红了,伸手就去拽他面前的餐盘,“耍我?!”
沈聿珩笑得眼尾都堆起了褶子,伸手又把餐盘拖回来:“顺便跟她商量心理咨询室的事。”
“沈聿珩,”项柔松开手,直直盯着他,“你说过你会帮忙的。”
“我帮了啊,”沈聿珩拿起筷子,把盘底最后一点饭粒拨到一起,“我在老姚面前可是力荐你了。只不过......”他话锋一转,慢悠悠地,“老姚说了,这次合作是双向选择,你们医院的建议,也很重要。”
“嗯?”项柔眉头没松,等着他下文。
“意思就是,”沈聿珩终于把最后一口饭咽下去,整个人向后靠进椅背里,长长吁了口气,漂亮的长杏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想进国信的门,你得有两张票。一张,是姚律点头;另一张,”他顿了顿,目光沉静,“是你们科室主任的推荐信,懂了吗?”
下午,陈丛直接在科室群里甩了通知:正式敲定与国信律所合作,一小时后,小会议室召开临时竞聘会,选出心理顾问的人选。
通知弹出手机屏幕时,项柔的意识早已沉入深处。
而此刻坐在椅子里的,是Zoey。
Zoey翘着二郎腿,左手转着钢笔,右手握着鼠标浏览网页。
郭护士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项医生?你怎么还在这儿猫着?!”郭护士的大嗓门在门口响起,带着点急切的火气,“你没看到陈主任的通知吗?一点开会!陈主任找你呢!”
“哎呦,什么会啊,非我去不可?”Zoey反问一句,视线依旧黏在屏幕上,手指滑动着滚轮,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哎哟喂我的祖宗!你看什么呢这么入神……”郭护士急吼吼地冲进来,探身就要看屏幕。
就在她的目光即将触及屏幕的瞬间,Zoey手指一动,关掉网页,她终于抬起眼,站起身,顺手将钢笔插进白大褂口袋,
“没什么,”她绕过办公桌,语气平淡,“走吧。”
小会议室里。
姚律身体前倾,专注地听着台上自述简历的咨询师。
听到满意处,他点点头,然后侧过脸,递了个眼神给身边的沈聿珩。
沈聿珩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瞄向门口,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终于贴着门缝,猫着腰,低着头,悄无声息地溜进来,他才几不可查地舒了口气,搁在膝上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
陈丛自然也瞧见了项柔,隔着几个人,朝她招了招手,无声地做了个“过来”的口型,示意她坐到前面来。
可角落里的项柔像是信号接收不良,头都没抬一下,把自己往椅子里又缩了缩,彻底埋进阴影里,再也没动过。
“……以上,就是我作为心理工作从业者的一些理解,谢谢。”台上人的发言告一段落。
姚律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些,转向陈丛:“陈主任,强将手下无弱兵啊!这几位咨询师都很有想法。”
“姚律您过奖了,院里新进的这一批年轻人都不错。”陈丛客气地应着,眼神却再次瞟向角落。
“嗯,”姚律环视一圈,“如果暂时没有其他人要补充,那我们今天就……”
“姚律,”陈丛打断了他,“还有一位我们院重点培养的骨干咨询师,刚结束门诊赶过来。”她目光定定地投向角落,提高音量:“项柔!你过来一下!”
此刻的Zoey,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指尖正百无聊赖地划拉着短视频。
陈丛一连叫了三声,她才像被惊醒般,慢半拍地抬起眼皮,眼神里带着点茫然,越过人群,直直看向陈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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