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照正眉飞色舞讲到关键处,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门口光线一暗。
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律师,应变能力就是快。
他的音量陡然拔高,语气瞬间切换成公事公办的腔调:“啊!行!那就这么说定了!林薇的心理创伤补充测评,项医生,这事儿就全权拜托您了!请务必详尽!”
项柔强压住的嘴角,目光飞快地扫过门口脸黑如锅底的沈聿珩,努力板起脸,一本正经地点头:“崔律放心,职责所在,一定办好。”
崔照这才“恍然”转过身,脸上瞬间堆满浮夸的惊讶:“哎哟!老沈?你什么时候站这儿的?跟个门神似的,吓我一跳!”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朝项柔使了个眼色,然后灵活地从沈聿珩身前挤了出去。
项柔面无表情地看了沈聿珩一眼,然后转头看向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着,当沈聿珩是团空气。
沈聿珩清清嗓子,往前挪了一步:“项医生,我……”
“我要回一趟心林,”项柔关掉电脑,站起身,看也没看他一眼,“给林薇的测评做准备,沈律师如果没什么正事,就不必多说了。”她抓起包,绕过桌子就往外走。
“回心林啊?我送你。”沈聿珩堵在门口。
“不劳烦沈律师。”项柔伸手想拨开他。
“啧,干嘛这么见外?”沈聿珩声音清亮,“我想感谢你昨晚收留我,还让我睡了你的床,还......”
“沈聿珩!”项柔的脸瞬间涨红,一把抓住他胳膊,将他拽进办公室,反手甩上门!隔绝外面所有好奇目光,“你胡说八道什么!”
沈聿珩被她拽得一个趔趄,站稳后却笑得一脸无赖:“我哪儿胡说了?昨晚我是不是在你家?是不是睡了你的床?”
“你!”情急之下,项柔伸手想捂他的嘴!
沈聿珩反应极快,抬手握住她伸过来的手腕。
他收起几分玩笑,目光落在她气恼的脸上,声音低沉了些:“好了,别气了。那天的事,是我不对,我道歉。但录像真的是工作习惯,不是故意针对你偷拍。”他顿了顿,嘴角又勾起坏笑,“要不,你心里实在过不去,我让你拍回来?随你怎么拍,我保证配合,绝不反抗,怎么样?”
项柔用力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沈聿珩,你真的是,无聊透顶!”
……
再次见到林薇,项柔几乎眼前一亮。
比起上次那个苍白憔悴,眼神惊惶的女人,眼前的林薇简直像换了个人。
她化了淡妆,烫了头发,尽管脖颈上还贴着纱布,但整个人由内而外透着重新凝聚起来的精神气儿。
“项医生,”林薇的声音带着歉意,“上次的事,真是对不住了。是我当时钻了牛角尖,脑子一热做了糊涂事,也多亏了沈律师,”她说着,感激地看向一旁的沈聿珩,“要不是他,我可能还……”说着,竟低下头,神情中带着点羞赧。
项柔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沈聿珩正斜靠在墙边,垂着眼,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手机屏幕上划拉着,对这边的对话充耳不闻。
“没关系,林女士,”项柔收回目光,温和地对林薇笑了笑,“能真正帮到你,这才是最重要的。”她抬手将长发卷起,用簪子固定。
正式的心理测评开始后,沈聿珩便自觉地退到了咨询室门外等候。
走廊墙上整齐地排列着医院所有医生的证件照简介栏,沈聿珩百无聊赖,目光随意地扫过一张张表情严肃的照片。
他的视线漫无目的地移动着,直到定格在其中一张。
是项柔。
照片上的她穿着白大褂,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一个标准但略显疏离的职业微笑,比真人看起来要更冷峻几分。
沈聿珩的脚步停下来。
他歪着头,目光在那张小小的证件照上停留了好一会儿,透过这凝固的笑容,琢磨着什么。
过了片刻,他才像是回过神来,视线终于移开,落到她照片右侧的空白栏位。
他之前听陈丛提过,医院高层一直想引进一位在创伤性应激障碍领域具有权威影响力的专家。
这个空白位置,显然是为那位未来的专家预留的。
测评环节终于结束。项柔将测评文件整理收进文件夹,然后起身,拔掉发髻上的簪子,放松紧绷的头皮,又重新为林薇倒了一杯温水,手指刮过杯沿,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踱步到窗边,嗤啦一声合上窗帘,室内立刻昏暗下来。
“林女士,能够重新掌控生活,这真的需要巨大的勇气,”她顿了顿,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向她脖子上的纱布,眼神里带着关切,“这伤口,恢复得还好吗?看着就疼。”
林薇抬手摸了摸纱布边缘:“嗯,好多了,谢谢项医生关心。”她端起水杯,小饮了一口。
项柔走回自己的座位,缓缓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与林薇的距离。
她的目光变得深邃,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吞噬着林薇的视线。
“你知道吗,林薇,”她吐字越来越慢,带着韵律感,“人在经历极端痛苦绝望的时刻,尤其是,在做出重大决定的临界点,感官会变得异常敏锐,捕捉到一些平时容易忽略的细节。这些细节,就像散落的拼图碎片,很可能就藏在记忆深处……”
林薇的目光不自觉地被项柔吸引,呼吸也随着她的语速,渐渐放缓。
项柔的指尖在桌面上有规律地轻轻叩响,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
林薇自杀被救下后,她有去病房探望过她,提起自杀的原因,林薇只当是自己想不开,却对自杀的经过没有印象,甚至连自残的工具都不知道打哪找来的。
项柔一直对她自杀的事存疑,认为此事跟血眼有关。
“那天,你离开咨询室后,在你做出那个决定前,或者就在那一刻,你的身边,有没有出现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什么气味,甚至,什么人?”她的视线再次扫过林薇的脖颈。
林薇的眉毛紧皱,嘴唇颤抖,她的意识在反抗,但又被一下接着一下若有若无的叩击声影响,陷入更深沉的黑暗。
她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眼神开始变得有些茫然和空洞。
项柔忽然起身,在她身体向后仰倒的同时接住她,将她缓缓放平在沙发上。
“人?”她闭着眼,喃喃地重复着,眉头越锁越紧,努力翻搅起一片混沌的记忆,“我,我不记得有别人,那天,家里好像就我一个人……”
“别急,”项柔的声音依旧平稳,引导她,目光捕捉着林薇脸上每一点细微的变化,“试着回到那个时间点,你从家里出来,想去心林医院找项医生排解情绪,但是见到她与陈建明的律师在一起,你当时很愤怒,也很绝望,于是你想报复他们,然后你从什么地方,找到了一把斩骨刀……”
林薇被她的声音牵引,一直很平静,但当她听到斩骨刀时,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身体微微颤抖:“我,我好难受,喘不过气……”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痛苦和恐惧。
“坚持一下,林薇,”项柔按住她颤抖的肩膀,声音依旧冷静,“睁开眼睛,看看你面前,是谁,给了你一把斩骨刀!”
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在剧烈地转动。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扼住了喉咙,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刺穿的惊悸:“花……花!一大束白色的玫瑰!好白,白得刺眼,像,像,像家里的床单!”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项柔的手掌轻轻覆上林薇的额头,俯下身,唇几乎贴在林薇的耳廓:“林薇,你现在很安全,非常安全。噩梦已经结束,你所看到的,都只是模糊的噩梦碎片,现在把它们都丢掉,然后,彻底忘掉。”
“你的人生,从这一刻起,是全新的,干净的,那些污浊的,令人窒息的东西,再也触碰不到你,忘掉它们,永远地,忘掉……”
林薇急促的呼吸在她的低语和额上温凉的触感下,奇迹般地一点点平复下来。
紧绷的身体在慢慢松懈,攥紧的拳头松开,急促的脉搏也逐渐恢复了平稳的节奏。
项柔静静地维持着抚额的姿势,直到确认林薇的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这才收回手。
她站起身,姿态自然地拿起印着淡淡唇印的一次性纸杯,径直走向窗台。
窗台上只剩一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叶子蔫黄。
项柔手腕微倾,杯中的水流无声地浇灌在干燥的泥土上,瞬间被吸收,只留下几点深色的印记。
接着,她将杯子折成一个小方块,然后用纸巾包好,塞进随身的托特包里。
做完这一切,她拆开一张酒精消毒湿巾,垂着眼,用湿巾反复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
从指尖到指缝,从指腹到手背,动作缓慢,每一个关节、每一寸皮肤都不放过。
最后,她走到墙边的镜子前。将头发重新挽成圆髻,插上簪子。
做完这一切,她整理了一下衣领,转身看向沙发上呼吸平稳的林薇,拿着测评材料,推开办公室的门。
项柔脚步猛地一顿。
沈聿珩竟然还斜倚在对面的墙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他似乎也没料到门会打开,抬眼看过来,正好捕捉到她脸上未来得及完全掩去的意外。
“结束了?”沈聿珩直起身,随口问。
“嗯。”项柔迅速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我去趟陈主任办公室,把东西给她。”
“要一起回律所吗?”沈聿珩点点头,身体侧向咨询室敞开的门缝,看到沙发上的身影。
项柔面上不动声色:“你先回去吧,我可能还要忙一会。”说完,没有再多看沈聿珩一眼,转身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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