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撩拨着山间的树叶,摇曳的火光又在树上投下暖色的影,最后随着火光的熄灭,滑落了。
项柔的手被沈聿珩攥在掌心里,一路牵回木屋,他指尖有薄茧,摩挲她手背的皮肤,粗粝的暖。
木屋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光线朦胧,将两人的影子长长拖在地板上,边缘模糊,几乎缠在一块。
墙上挂着几张风景照,雪山,湖泊,沙漠,几乎每张里头都有一个女人的背影,穿着不同颜色的冲锋衣,头发被风吹得扬起。
“这是......楚哥的爱人?”项柔问。
沈聿珩正在铺床褥,瞄一眼她看的方向:“是,两人以前都是做程序的,原本计划再拼几年,攒够钱就辞职去环游世界。但后来……嫂子突然被诊断出脑癌,并且位置危险,不能手术。”
项柔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不疼,却闷得慌。
她看着照片上那些携手天涯的背影,般配得让人羡慕,也脆弱得让人心痛。
“那......为什么全是背影?”
“这是楚嫂要求的,”他走到项柔身后,与她同看一张照片,“她说,如果留下的都是笑脸和清晰的回忆,怕楚哥以后看着,太难过,走不出来。她希望,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楚哥想起她时,更多是记得他们一起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而不是她最终被病痛折磨的样子。”
呼出的气息拂过她颈后的碎发:“留下背影,就好像她只是先一步走到了下一个目的地,并没有离开。”
项柔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些背影上。
一个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女人,用尽最后一点温柔和算计,给深爱的人想好了退路,留下一个个走向远方,充满希望的背影,是想说:你看,我们的路还很长,即使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也要继续走下去。
项柔喉咙发涩。
她即将要去面对血眼,面对白洁,面对身体里的Zoey,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安然归来,或者说,回来的,是谁。
那一刻,她似乎隔着时空,触摸到她温柔的眉眼,感受到那种深埋于绝望之下,极致冷静,也极致深沉的爱。
不是轰轰烈烈的同生共死,而是悄无声息地为他斩断后顾之忧,铺平未来之路,哪怕那条路上,不再有自己的身影。
项柔垂下眼,掩去眸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她忽然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自嘲和了然。
“原来是这样啊。”
夜色更深,山风也渐渐变得凛冽起来。
项柔站在照片墙前,久久地凝视着那些渐行渐远的背影。
沈聿珩也不催,只静静在一旁看她,目光沉沉地裹着她。
“沈聿珩,”她轻声唤他,声线有点抖,“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怎么办?”
沈聿珩伸手就把她揽进怀里,胳膊箍得紧,“你想去哪?”话里混着不讲理的稚气,“去哪我都跟着,这辈子你都别想甩开我。”
项柔闭上眼,手臂环上他的腰,头贴上他胸前,衣料下是温热的皮肤,底下有心跳一声一声撞过来。
“我是说如果,万一。”
“没有如果,没有万一,”他下巴蹭着她发顶,“项柔,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想着自己面对,你可以依赖我。”
眼泪无声无息地渗进衣料里,她吸了吸鼻子,轻声说:“好,靠山,我累了。”
沈聿珩假装没觉出胸口的湿意,吻了一下她的发顶,“我去给你放水,”声音温沉,“泡个热水澡然后睡觉,什么都不要想。”
浴缸里的水渐渐满上来,热气蒸腾而出,白茫茫一片模糊了两人的视线。
项柔扶着浴缸弯身试水温,指尖拨着水花,听到身后有人吭哧哧地说:“那个,需要服务吗?”沈聿珩的脸一直红到耳尖,手指不安地抠着额角,“嗯......免费的。”
她挑眉:“那要看你有什么拿手的本事?”
沈聿珩伸手环住她的肩膀,低声呢喃:“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
项柔转过身仰脸看他:“什么本事?”
沈聿珩俯下身,吻她的嘴唇,轻轻的:“需要帮你,仔细回想一遍吗?”
项柔伸手缠上他的脖子,迎上去,唇舌交缠,又软又湿,几乎要融化在他身上。
......
山风一**吹过山顶裸露的岩石,他们混在一群裹着冲锋衣,架着相机三脚架的露营客里,寻了处略背风的角落。
沈聿珩展开带来的厚毯,将项柔严严实实裹住,自己则坐在她身后的石头上,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用体温替她挡去大半的山风。
四周很暗,只有天际线处透出一点模糊的灰蓝,像一个未醒的梦。
周围喧嚷热闹,但真的去听,却只能听到山风过涧,听不清人语。
手电筒的光柱偶尔划过,照亮一小片兴奋的眼睛,很快又熄灭,沉回黑暗里等待。
项柔靠着他胸膛,能清晰感觉到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她动了动,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毯子滑下,沈聿珩忙收紧了些,低声问:“冷?”
“不冷。”她答,声音有些闷。
的确不冷,被他圈出的这一小方天地,隔绝了所有的凛冽。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缓慢。
天色却在眼前灰蓝中悄然发生着变化,那蓝渐渐褪去沉郁,渗进一丝极淡的暖色,如同滴入清水的墨,缓慢晕染开。
云层的边缘被勾勒出极细微的金线。
周围的人群骚动起来,相机快门声开始零星响起,夹杂着压抑的惊呼。
项柔坐直了些,专注地望着那片越来越亮的天际。
沈聿珩没看天,他在看她。
借着愈发清晰的天光,看她被风吹得微红的鼻尖,看她专注时轻轻颤动的睫毛,看她眼里逐渐被点亮,比晨曦更绚烂的光彩。
忽然,极远处,云海与天际交接的地方,猛地迸出一道极细极锐利的金红色弧光!
“出来了!”有人大喊。
那道光顽强地向上挣脱,撕裂昏暗的天幕,将周遭的云霞瞬间点燃,烧出漫天磅礴而绚烂的锦缎。
颜色浓烈得几乎灼眼,金红、橙黄、瑰紫……以一种近乎野蛮的速度铺陈开来,吞噬掉最后一丝暗色。
太阳终于挣脱束缚,完整地跃出云海!
万丈金光毫无保留地泼洒下来,顷刻间淹没了整个山头,岩石、草木、每一张仰起的脸庞都被镀上了一层辉煌的轮廓,明亮得几乎令人窒息。
项柔不自觉地眯起眼,却仍被眼前壮阔的生命力定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撞击着,感受到一种近乎疼痛的美。
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她双眼,替她挡去部分刺目的光芒。
沈聿珩的声音贴着她耳畔响起:“适应一下再看。”
她在他掌心里眨了眨眼,然后,拉下他的手,却没有松开,紧紧握着,重新望向那轮初生的太阳。
阳光彻底驱散了寒意,也驱散了黑夜残留的所有阴霾。
她极轻地吁出一口气:“天亮了。”
金光彻底泼洒下来,人群喧闹着,心满意足地开始收拾器材,准备下山。
回到营地,楚哥已经支好了火灶,铁锅里的热粥滚着泡。
项柔从木屋里换了衣服出来,桌上已经坐满了人。
沈聿珩抬手招呼她过来,目光却落到她发髻上斜插着的簪子上。
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不久之前,他取了簪子内部细针上残留的液体,送去化验。
实验室分析的结论,是一种成分复杂但强效的镇静剂。
他敛去所有情绪,语气如常:“怎么这么久,再不出来,早饭都要被这群饿狼吃光了。”
项柔笑着没说话。
楚哥在众人“嗷嗷待哺”的吵闹声中,摆上清粥小菜。
山风掠过,众人忙着填补五脏庙没人说话。
项柔沉默地喝了几口粥,然后,极其自然地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清水,推给旁边的沈聿珩。
“嘴都起皮了,喝点水。”说完,又端起桌上的粥。
楚哥抬眼看了沈聿珩一眼,故意咳了一声揶揄他。
沈聿珩将水杯凑到唇边,喝了一口。
早餐很快结束,众人各自回房间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项柔最后一个出来。
楚哥朝她身后张望:“咦?沈老弟呢?”
“他睡着了,” 她抬眼看向下山的路,目光没有焦点,“我有点急事,先下山。”
楚哥愣了一下,还想再问,最终只是挠挠头:“哦……这样啊,也行,走吧。”
快到山脚的时候,项柔停下脚步,回身看向走在最后的楚哥。
山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眼底的执拗。
“楚哥,”她问,“这座山,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你为什么……选择在这里等她?”
楚哥怔愣着停下脚步,想了片刻,脸上聚起一层柔光。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项柔的肩头,望向更高更远的山巅,那里云雾初散,天空湛蓝。
沉默了片刻,脸上那种略带沧桑的豁达沉淀下去,露出底下更深层的东西。
“她以前总说只要站得够高,就能看见家门前的路灯。这儿啊,是离家最近,也是离天最近的地方,”他极淡地笑了一下,皱纹里嵌着日光,“她偶尔从上头回来看看,第一眼,就能看见我,看看我......我有没有听她的话,有没有好好的活着。”
以山为碑,以身为契,供一缕飘荡的风偶尔停歇,大概就是楚哥最想要的吧。
那她呢,她最想要的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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