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有些灼人,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汽油和尘土混合的味道。
引擎的轰鸣声持续不断地咆哮,撕扯着午后的宁静。
项柔穿着一身黑红相间赛车服,头盔随意地夹在腋下,正俯身检查摩托车的胎压。
纤细挺拔的身影立在一群身材壮硕的车手中间,显得格外醒目。
“嘿,美女,第一次来玩?”一个穿着亮黄色车服的男人凑过来,甩了甩挡在额前一绺挑染的黄毛,“待会儿比赛跟着我,保你能拿个不错的名次。”语气里带着几分自以为是的优越感。
项柔瞥了眼他改装的花里胡哨的摩托车,极轻地应了一声,算是听见了。
得到这声敷衍的回应,男人反而更来劲了,又凑近几步,几乎要靠到她的车把上:“一个人来的?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俱乐部?我们那儿全是俊男美女,经常聚会,大家在一块儿,玩得开。”
项柔终于直起身,头盔依旧夹在身侧,冷笑:“没兴趣。”
“那,那,那咱俩认识认识,交个朋友?”
“更没兴趣。”
男人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颜色变得煞是好看。
“项柔。”沈聿珩穿着同款车手服,推着摩托车过来。
项柔看清来人,脸上的错愕一闪而过,将头盔放在车座上:“沈律师也对这种比赛感兴趣?”
沈聿珩没说话,跨坐在车上,整理头盔。
“沈聿珩,才摸了几天的车,别胡闹。”
“多谢关心,”沈聿珩的声音从头盔里钻出来,“我就是想试试。”目光扫过她戴着半指手套的手。
她的左手无名指上,还戴着他送的钻石戒指。
项柔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自己的手。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非常缓慢地,摘下手套。
在沈聿珩燃起微弱希冀的目光中,右手手指,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将戒指从无名指上褪了下来。
场内依旧喧闹,但他们之间陷入了一种真空的死寂。
她摊开掌心,将戒指递到沈聿珩面前。
“差点忘了,”她的声音平静无波,“这个,还给你。”
沈聿珩心口发紧,他没有接,只是抬头看她。
“以后别再见了,”项柔继续说,目光冷冽,“被狗跟着的感觉,不好。”
项柔不等他反应,拉过他的手,直接将戒指拍进他手心,然后转身,戴好头盔,跨上了摩托车。
预备发车信号响起。
所有选手驶向起点,车尾溅起一片尘土。
沈聿珩僵在原地,手仍紧紧攥着戒指。
比赛开始,尘土飞扬,引擎嘶吼。
沈聿珩发动车子冲进赛道,他的大脑此刻一片空白。
他看不到路线,看不到对手,眼里只有前方黑红色的身影。
他疯狂加速,不顾一切地想要追上去,想要一个答案。
在过一个急转弯,他被其他车手晃了一下,压弯倾斜角度过大,车身瞬间失控!
“砰!”
巨大的撞击声和金属摩擦声响起。
沈聿珩连人带车狠狠摔了出去,在尘土中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头盔面罩裂开,他躺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只感到剧烈的疼痛从腿部和小臂传来。
几个医生从内场跑过来。
就在这时,项柔的摩托车冲过来,没有减速,甚至没有偏转一点方向,从他旁边呼啸而过。
卷起的尘土和砂石扑了他一脸。
透过碎裂的面罩,沈聿珩清晰地看到,车上的项柔,甚至连头都没有偏一下,身影冷漠地消失在前方扬起的尘土中。
剧痛从身体各处传来,但远远不及心口被彻底碾碎般的刺痛。
沈聿珩躺在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眼前最终陷入一片模糊。
医院病房里。
沈聿珩靠在床头,右手打着石膏,悬吊在胸前。
他脸色有些苍白,目光落在窗外,虚虚地望着。
崔照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手里捏着一叠病历,人还没站定,抱怨声就先到:“哎我说老沈,你这叫什么事儿啊?都什么年纪了,心里没点数吗?还学人家飙车?那玩意儿多危险啊!这下玩脱了吧!右手桡骨骨裂,轻微脑震荡……你是律师,脑袋多重要你不知道吗?”
他的喋喋不休在接收到尤雅警告的眼神时戛然而止。
尤雅坐在床边,正低头削着一个苹果,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
崔照像是被按了静音开关,张张嘴没出声,拿着病历扇风,想把心里的焦躁扇走。
尤雅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进一次性纸碗里,插上小叉子,递给沈聿珩。
“沈律师,吃点水果吧。”她轻声劝道,“你和柔姐之间的事……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她也,她也看不到。要不,先放一放?”
沈聿珩的目光缓缓从窗外收回,落在苹果上。
放一放?
怎么放?
被她退回来的戒指硌在掌心的疼,已经蔓延到心扣。
赛场上她绝尘而去、甚至连一丝迟疑都没有的背影,像一帧不断循环播放的画面,反复在他脑海里上演。
还有那句“被狗跟着的感觉,不好。”
每一个字都刺穿他所有试图为她找借口的幻想,将他的尊严和过往的情意一并挫骨扬灰。
心口尖锐的绞痛,比骨折脑震荡要猛烈千百倍。
他甚至宁愿她有什么苦衷,宁愿她是被迫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清醒地、冷漠地、甚至带着厌恶地,将他推开。
喉结艰难地滚动一下,感觉胸口堵得发慌,几乎喘不上气。
他闭上眼,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耗尽力气的空洞:“……嗯,知道了。”
他只是应了这么一句,没有同意,也没有反驳,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抽空了,只剩下疲惫的躯壳。
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项柔,他放不下。
病房里的低气压持续着,直到医生进来查房,叮嘱了一番注意事项,又开了些消炎镇痛的药。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沈聿珩一人。
窗外的喧嚣声隐隐传来,他看着自己被石膏固定的右手,笨重无助的样子,他自嘲:“沈聿珩啊沈聿珩,你怎么就变成这副德行了?”
一种强烈的想要逃离的冲动涌上来,他要离开这里,去一个能让他喘口气的地方。
几天后,沈聿珩伤势稍稳,不顾崔照的跳脚,简单收拾了东西,一个人开着车,去了城郊山里的营地。
营地里多了一条不怎么叫的小黄狗,楚哥笑着从屋里出来,看到他吊在胸前的胳膊,笑容变成惊讶。
“哟!沈大律师!这是怎么弄的?”楚哥伸手接过他的行李,“跟人动手啦?”他印象里的沈聿珩永远是冷静斯文的,跟打石膏这种事扯不上关系。
沈聿珩嘴角勉强牵动一下,没回答。
小黄狗摇着尾巴凑过来,用鼻尖嗅他的鞋尖。
沈聿珩突然想起项柔说他是狗,心里不畅快,抬脚碰了那小黄狗一下,表示不耐烦。
楚哥是明白人,见他一脸的愁云惨淡,揽住他的肩膀:“等着!前几天的土烧,劲儿足,给你驱驱晦气!”
楚哥拿出两个纸杯,拍开酒坛的泥封,给两人的杯里倒满。
“来,走一个!”楚哥自己先仰头灌了一大口,哈出一口酒气。
沈聿珩沉默地用左手端起杯,也喝了一大口。
酒液滚烫地滑过喉咙,落入胃中,点燃了一小团火。
两人就这么默不作声地喝了好几口,山风顺着树缝吹过来,吹得人心底更是一片冰凉。
楚哥抹了把嘴,看着眼前层叠的山峦,随口道:“项柔前两天过来的,也是跟你现在差不多,闷着头不说话,光喝酒。”
沈聿珩端着杯的手顿了一下。
楚哥没留意,继续感慨:“啧,真没看出来,年纪轻轻的,也不知道心里憋着什么大事,愁得唉声叹气。我这只有土烧,她也不挑,就坐在你那位置喝了大半宿……”
他咂摸着嘴,回味着那晚的情形,半是佩服半是好奇:“嘿,真没看出来,酒量那是相当可以,我都快趴下了,她眼神还清亮着呢,就是话更少了。”
“项柔,她来过?”
“是啊,”楚哥浑不在意地又给他把酒满上,“还带了这小东西来。”他朝门口努努嘴,“说是路边捡的,瞧着可怜,自己没法养,就送我这儿来了。”
沈聿珩的目光倏地转向门口那只正趴着打盹的小黄狗:“那狗,是她带上来的?”
“是啊,”楚哥点头,咧嘴一笑,“还给起了个名儿,叫二傻,你说逗不逗?”
听到在叫自己,小黄狗耳朵一动,从窝里爬起来,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跑到楚哥腿边蹭了蹭,又用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沈聿珩,知道他不喜欢自己,没敢再靠近。
“你说……她叫它二傻?”沈聿珩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无数纷乱的念头和画面闪过,瞬间在他死寂的心湖里掀起滔天巨浪。
某种难以置信的猜测,像破开厚重乌云的第一缕光,挣扎着要透出来。
“是啊,”楚哥被他的反应逗乐,嘿嘿笑着,习惯性地卖起关子,“我当时还问她,这狗瞅着机灵,叫二傻多委屈,你猜她怎么说的?”
“她怎么说?!”沈聿珩伸手攥住他的胳膊。
楚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急切吓了一跳,呲牙咧嘴地抽回胳膊:“哎哟喂,轻点儿!”
“她说,这狗就是看着精,实际又倔又傻。”楚哥揉着胳膊,“还特意叮嘱,说这狗娇气,吃熟食,不能喂生的,一点儿血沫星子都不能沾。”楚哥嗤笑一声,摇摇头,“我就纳闷了,一条土狗哪那么金贵?昨天我偷摸给了它一小块生肉骨头,你猜怎么着?啃得那叫一个香……”
楚哥后面的话,沈聿珩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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