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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收网

夜色如墨,泼进窗来。

项柔又一次在凌晨惊醒,冷汗涔涔。

梦境诡谲,交替着江临失了血色的青灰面容,以及麻袋拖行时,与地面摩擦发出的窸窣声。

身侧,沈聿珩的体温是夜里唯一的暖源。

他总在她惊喘着坐起的那一刻清醒,手臂环过来,将她颤抖的身子紧紧箍进怀里。

他吻她汗湿的鬓角,声音是刻意压低的沉缓,哄着,抚着,如同安抚一只折翼惊惶的小鸟。

“别怕,我在,我一直都在。”

他是暖的,是有力的,可项柔却只觉得,那温暖表皮之下,涌动的是更深、更不见底的寒。

他们是共犯,在同一片污浊泥沼里下坠,是彼此唯一的依靠,也是缠绕彼此的藤,越缠越紧,几乎窒息。

几日下来,她眼下的乌青几乎浓得化不开,像是被人用最浊的墨,狠狠摁压出的两道印记。

白日里强撑着去学校教课,夜里,她便枯坐窗前,眼神空茫地望向窗外沉沉的夜。

......

夕阳将天空染成一抹凄艳的橙红。

项柔抱着书本沿着教学楼的走廊向外走,脚步虚浮。

手机突兀地震动,屏幕骤亮。

是一条本地新闻的推送,《城西废弃化工厂突发大火,火势蔓延连片旧民居,现场挖出数具遗体,身份待查》

“哐当!”

怀里的书本滑落,纸页凌乱地铺散一地。

项柔僵在原地,脸色霎时褪得比纸还白。

她眼前阵阵发黑,耳畔嗡嗡作响,慌忙伸手扶住一旁的墙。

“项老师?”有经过的学生上前,帮她捡起散落的纸页,迟疑地递还给她。

项柔浑然未觉,一把推开她,踉跄着冲下楼。

刚冲出教学楼,一道窈窕的身影,如同地底最幽暗处突然浮现的毒花,截断了她的去路。

香风细细,裁剪极尽合体的墨绿色旗袍紧裹着曼妙的身段。

白洁脸上挂着笑,手里捏着一部平板电脑。

“Zoey,”她开口,“脸色怎么差成这样,生病了?”

项柔立刻刹住脚步,拧眉看向白洁。

白洁极轻地叹了口气,将平板屏幕转向项柔。

屏幕上的照片,角度隐蔽,画质清晰。

雨夜,工作室门前昏暗的光线下,沈聿珩正费力地拖着一个巨大的麻袋,她在一旁手足无措地跟着。

下一张,是白色玛莎拉蒂敞开的后备箱,袋口松脱,露出一角深色衣料。

再一张,荒废工厂的内部,模糊但能辨认出是两人正将昏迷的江临拖拽进去......

“唉,江临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白洁收回平板,“活着讨人嫌,死了,也不安生,还要拖累别人。”

项柔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头皮阵阵发麻:“是你,火是你放的?”

“别胡说,”白洁轻斥,语气却带笑,“我怎么会去放火。”

“我没有杀他!我只是,只是把他关起来!”

白洁微微一笑:“就算人不是你亲手杀的,这非法囚禁,致人死亡......项柔,你觉得法律和舆论会听你几分辩解?还有沈聿珩,大好前程,就这么被你拖拽着染上洗不掉的污点,彻底毁了......你,良心过得去吗?”

项柔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眼前碎裂、崩塌。

白洁上前一步,伸出戴着黑色丝绸手套的手,指尖轻轻拂去项柔颊边被风吹乱的发丝,动作亲昵。

“项柔,你知道的,我一向最看重你,舍不得看你走到那一步,”她声音突然变得温存低婉,像是情人间最亲密的呢喃,“今晚我有个小聚会,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赏个脸,陪我去一趟,嗯?”

“只要你让我高兴了,”她收回手,眼神里闪烁着愉悦,“这些照片,还有我知道的这一切,就永远只是......我们之间一个小小的秘密。”

“可是江临,他死了,”项柔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他替你做了那么多事,你就忍心算计他,让他就这么死了?”

提起江临,白洁只是极轻蔑地嗤笑一声:“不过是条自作聪明的疯狗,死了,倒也清净省心。”她转身,打开路边一辆黑色轿车的车门,“走吧,今晚,你才是主角。”

......

隐秘的会所藏在一栋毫不起眼的旧楼深处,须得穿过几重暗门,绕过曲折回廊,方才能窥见内里乾坤。

与外间的破旧颓废判若两个世界,会所内里极尽奢华,灯光暖昧,空气里腻着昂贵香水、雪茄和陈年酒液混合的浓重气息,糜烂得让人透不过气。

白洁是这里的女王。

她斜倚在一张猩红色丝绒沙发里,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烟雾袅娜上升。

她带着一种鉴赏家的目光,悠然扫视着场内几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孩。

她们穿着各色旗袍,像被精心打扮过的人偶,眼神大多空茫懵懂,却又挂着训练统一的娇媚笑意,周旋在几个脑满肠肥或故作深沉的男人之间。

这些,都是她的“收藏”,她的“作品”。

被白洁的催眠术,一点点撬开心防,磨灭意志,最终引入了这处温柔富贵冢,半推半就地奉上自己的青春与**。

白洁想要的并非钱财,那几个糟老头撒出的票子,还不够她买一只限量包。

她要的是那种操控一切的窥探欲,看着一个个原本鲜活的人,如何一点点褪去矜持和骄傲,如何在道德与**的泥潭里痛苦挣扎,最终沉沦。

这过程,于她而言,远比观赏任何戏剧都来得有趣刺激。

项柔被人引着走进来,场内喧嚣的调笑声奇异地安静了一瞬。

她穿着一身肉桂色软缎旗袍,颜色暖而旧,似隔年褪色的胭脂,反而衬得她裸露在外的肌肤愈发冷白剔透。

衣料极服帖地顺着身体曲线流淌而下,勾勒出婀娜的起伏,每一道婉转都带着旖旎的风情。但脸上却无半分媚态,眼底藏着深深的厌恶。

这份极致的矛盾,在她身上拧成一股奇异的吸引力。

像幽暗深渊里探出的冷冽白花,勾着人想去采撷征服,又怕被尖锐的刺扎得满手是血。

发髻松松挽就,除了一支素净的黑色祥云木簪,别无饰物。

白洁极为满意场内因她这件“新藏品”而泛起的微妙涟漪。

“李老板,张局长,我可是把我珍藏的好妹妹请来了,哈佛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性心理学博士。”白洁声音带笑。

一个手指粗短、戴着硕大金镶玉戒指的男人率先凑过来,满身酒气混着浓重口臭毫无顾忌地喷在项柔纤细的颈侧:“啧啧,性心理学?!那应该是很懂情趣了!”肥厚的手掌说着便顺势要揽上她的腰。

项柔胃里一阵剧烈翻搅,强忍着作呕的**,指尖看似轻飘无力地在那肥腻的手背上一点一推,身子同时向旁滑开半步。

这姿态,反倒更激起了更多人的兴趣。

李老板哈哈一笑,并不着恼,只觉得这更有趣味,腆着肚子又上前一步:“哟嗬,还跟哥哥我害羞上了?”

另几个男人也相视一笑,围拢过来,像嗅到花蜜的苍蝇,目光贪婪地刮过她旗袍严谨的高领,精致的盘扣,纤细的腰肢,以及裙摆开衩处偶尔泄露的一线细腻光洁,评头论足,言语愈发露骨不堪。

白洁在一旁噙着笑,慢悠悠吸着烟,冷眼欣赏着项柔强忍的屈辱,僵硬的身体和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厌恶。

她要的就是这个,看着一朵自以为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如何被一步步拖拽进黏稠肮脏的泥潭里,花瓣被碾碎,染上再也洗不掉的污糟颜色。

她甚至不需要对项柔施展任何催眠。

这令人窒息的环境、无处不在的胁迫压力、那些咸湿的手掌和露骨下流的言语,本身就构成最强效的暗示,足以一步步摧垮人的意志防线。

她只需在项柔眼神看过来时,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关于江临,关于沈聿珩,便足以让项柔刚聚起的一点微末反抗力气,瞬间冰消瓦解。

项柔周旋在这些令人作呕的男人中间,感觉像陷入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男人的笑声、劝酒声、污言秽语裹缠着她,她觉得自己在一点点下沉,冰冷肮脏的泥水没过口鼻......她下意识抬手,指尖触到发间的祥云木簪。

不行,还不到时候,还差一点......

“白教授!”被称作张局长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开口,目光在项柔和白洁之间逡巡,“你们这一双姐妹花,真是各有千秋,什么时候能一起下场,让我们好好领略领略风采啊?”

......

与此同时,市公安局审讯室内,灯光自上而下笼罩,照得江临脸上尚未痊愈的伤疤愈发狰狞扭曲。

崔照站在他身侧,面色沉静如水。

对面,负责记录的年轻警员不停地在纸上刷刷写着。

“我实名举报,我的导师,白洁,”江临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破罐破破摔的疯狂与恨意,“长期利用心理学专业知识与身份,进行非法的催眠操控,组织、胁迫他人提供性服务以换取利益,并借此窃取商业机密、政府内部信息,甚至......涉嫌谋杀。”

他顿了顿,抬起被铐住的双手,指了指自己,笑容扭曲:“我,就是她手里最趁手的一件工具,也是受害者。关于白洁所有的罪行,每一项,我都可以提供时间、地点、细节、参与人员名单,部分证据的隐藏地点,以及......她用来控制人、给人洗脑的具体催眠流程......”

既然她先不仁,想要他的命,那就别怪他豁出一切拉她一起下地狱。

白洁说得没错,他就是一条疯狗,一条被逼到绝境,敢咬死主人的疯狗。

几乎在同一时间,国安部门某间灯火通明的办公室内,负责白洁系列案件的负责人脸色无比凝重,耳机紧贴耳廓,频频点头。

电话那头传来的信息,让案件性质瞬间发生巨变,这已远远超出一桩普通刑事案件的范畴,触及更深、更危险的领域。

而城市另一端,沈聿珩正紧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微小光点,面色冷峻。

他将油门一踩到底,车子朝着城郊藏污纳垢的隐秘销金窟疾驰而去。

夜,愈发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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