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决定了人类和其他生物的不同？”林昭喃喃，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
这个问题可以有很多种答案，但又没有最准确的答案。
玄学一点的是灵魂，科学一点的是思想，可这些都和感受痛苦不沾边，毕竟除了人类，几乎所有的动物都可以感受到痛苦。
即使是草履虫，也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她随便回了个答案：“灵魂？”
“不，”机械人回答，她缓慢地摇了摇头，问出另一个问题，“你应该知道镜像实验吧？”
镜像实验是在1970年进行的一个非常古早而简单的实验，就是将动物放在镜子面前，看他们是否能识别出镜子中的自己，以判断他们是否具有初级的自我认知。
除了人类，能认出镜子中自己的动物非常少，绝大多数动物都不具备这样的能力，而人类，也是在十八个月左右的时候才初步觉醒。
因此，以自我认知作为区别人类和其他动物的特征是有一定道理的。
她看向机械人。
难道她保留痛感的原因是为了自我认知？
她蹙眉问：“机械化让你的自我认知出现了问题？”
机械人的头颅已经融化掉了一半，她的嘴无法张开，但是喉咙里依旧有声音传出来。
或许是从来没有机会像这样和别人聊天，她的表达欲十分旺盛。
“……这个时代对人性的需求很少，对人工具性的需求很高，在我机械化程度达到百分之八十的时候，就出现了对自我认知的迷茫……你是基因改造人，应该和我有过类似的感受吧，怀疑过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是不是人，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林昭沉默了。
“……在大脑也机械化之后，我什么都感受不到了，我的眼前是身体全部的数据，尽管这些数据比感受更加精准，可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让我开始怀疑这个世界，让我怀疑自身，我终于受不了了，我选择了自杀……”
“当然，我没有成功，实验人员将我救了回来，他们给我找了心理医生，并调整了我的大脑芯片，让我能感受到痛苦……很好笑吧，人类的属性成为了维持工具性的锚点。”
“可是……你知道吗？就算能感受到痛苦，那种发自心底的对周围的怀疑依旧没有被消除，我的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那个声音不断地呢喃，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可笑的是，我竟然回答不出来，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还是不是我，失去了全部的□□，我还是我吗？意识寄存在一个芯片上，我还是我吗？”
“我到底是谁？”
“你能告诉我吗？我到底是谁？”
机械人的脑内芯片也遭到了损毁，她的声音混入了杂音，分不清是男人是女人，混沌的声音像是汽车轮胎摩擦在铺满碎石的地面，磕磕绊绊不再成句，带着混沌的机械感。
“我是、谁、谁……”
“是、谁……”
“谁……”
一股莫名的压力堵在林昭的胸口，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捂着胸口，深深，深深地吸气。
她抬眼看向机械人的位置，她的整个身体只剩了一小块分辨不出是什么位置的钢铁还没有融化，黑色的粘稠的液体在地面汇聚成一滩。
林昭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她跪在地上，胃里没什么东西，只能干呕。
机械人的话像一个梦呓般回响在她的脑海里：“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林昭觉得自己的精神正在被污染，她捂着脑袋拼命摇头，试图屏蔽大脑中的发问。
直到她的身体又接连中弹，剧痛将她拉回现实。
林昭迅速撤进焚烧大楼里。
楼道里还有很多正在呻吟的半死不活的士兵，林昭从他们身上扯下微冲，快速闪到窗后。
那些人显然是听到这边有爆炸声赶过来的，分散在路边的绿化带中，神色紧张。
隐形飞车准确来到了这个位置救下了林昭，说明班高天那边该安排的已经安排好了。
虽然并不知道他到底具体干了些什么，但看隐形飞车那副全副武装的模样，班高天应该是决心要将这个厂区变成斗兽场了。
林昭矮身，将枪口抵在窗缝中，接着，她将微冲调成单发，对准了距离她最近的一名士兵扣动了扳机。
“嘭”一声枪响，那个士兵的膝盖被打中，哀嚎着单腿跪在了地上。
林昭暴露了自己的位置，立刻离开了这个窗台，来到了另一个地方，接着瞄准点射。
她的枪法很好，接连点射了十几次，外面的士兵几乎全部被撂倒，重要部位被打伤，失去了大部分作战能力。
正在林昭松了口气，要从楼侧门离开的时候，抬眼便瞥见飞车的车门重新打开，又一枚火箭炮落地，正落在那些士兵位置的中心点。
火箭炮爆炸的高温向外波及十数米，中心处的几个人几乎立刻碳化，而外围的则变成了血人，浑身没有一块好皮肉了。
外面变成了一片废墟，四处都是断肢残臂，还有零星燃烧的火焰。
林昭双目睁大，她看着那些痛苦挣扎的血肉之躯，震惊的情绪逐渐变成了不解与愤怒。
为什么？
为什么在他们已经被废掉大部分战力的情况下，还要他们非死不可？
这真的是必要的吗？
林昭紧抿双唇，脸色阴晴不定，“轰隆”一声响，又有地方发生爆炸了。林昭端枪，朝着爆炸的方向跑过去。
形势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
*
焚烧楼在厂区的边缘处，因此林昭并不知道里面的变化，她朝着厂区中心走了五分钟之后，蓦然又听到几声枪响。
左前方不远处，一个克隆人正玩命奔跑着，而他的身后正是一堆全副武装的士兵。
林昭侧身闪进旁边的楼内，刚找了个房间躲好，那个克隆人竟然也跑进来了。
林昭仔细辨认了这个克隆人的神色，她有些不确定地喊道：“6077？”
6077立刻便锁定了她的位置，她的神情有些惊疑：“你怎么在这里？！”
说着，她朝着林昭跑了过来。
林昭还以为6077想和她藏在一起，却见6077在门外停住了三步之外，她打开了墙壁上消防栓箱的玻璃门，伸手从里面掏了掏。
接着她又返回到门口，对着门外马上就要冲进来的士兵，猛地将手里的东西抛掷出去。
微型炸弹在空中爆开，瞬间造成了大面积的伤害，士兵有的被炸伤，有的被烧伤，还能作战的已经不到个位数了。
6077恶趣味地笑了下，站在大楼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门外那些士兵，抡圆手臂作势又要扔炸弹，士兵应激一般立刻俯身趴倒在地。
可预想之中的爆炸并没有来，有胆子大的士兵抬起头来看了看，已经不见6077的踪迹。
他们爬起来冲进去，里面空无一人。
6077拽着林昭，悄无声息地跑了很远，才停下来。
刚才发生的事给林昭的冲击不小，她看向6077：“消防栓里怎么会有炸弹？你怎么知道那里有炸弹？”
6077挑眉：“炸弹是我们放的，我当然知道。”
林昭立刻就明白了。
班高天所说的安排就是这个。
怪不得他敢大摇大摆地带她进来，原来是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
枪炮声，爆炸声愈演愈烈，一些不重要的办公楼房被炸毁，四处都散发着焦糊味。
隐形飞车就停在不远处，上面有个克隆人正抱着冲锋枪向下面扫射。
觉醒的克隆人也早就趁着混乱做好了埋伏，像6077一样利用之前的埋伏展开回击。
明明半个小时之前还威风凛凛的士兵编队，如今伤的伤死的死残的残，仅剩的几个也如丧家之犬。
6077看着林昭，傲然地笑了：“我们赢了，克隆人赢了。”
林昭却笑不出来。
真的赢了吗？联邦真的如此不堪一击吗？
不、不可能。
联邦连AEIT都还没有派出来，他们还没有亮出底牌。
林昭相信班高天也不会如此自大，做到这一步就觉得自己势在必得了，那么，他还有后手么？
林昭内心涌出隐隐的不安来。
忽然一声痛苦的尖叫打断了她的思路。
林昭抬头向上看，只见隐形飞车的光学隐形车衣已经被完全破坏，露出了车子的形状，而整辆造价不菲的金属飞车此刻竟然如同折纸一般被揉捏成一团。
里面的人身形也变得扭曲，一颗头卡在窗户上被逐渐折叠在一起的窗框猛地挤爆，刚才的声音就是从他嘴里喊出来的。
而此刻，她已经失去了生命，红白色的脑浆流淌在车壳上，然后飞车像一个被抛弃的玩具一般，随手扔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力量？
林昭心中骇然。
而6077的脸已然变成了惨白，她就要大喊出来，林昭猛地抬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巴。
她藏在暗处扭头四处张望着，竟真的发现了什么。
她看见在不远处的顶楼之上，站着一个中年女人。
她戴着一副巨大的钢铁手套，而现在，她正在将手套摘下来。
林昭猜测，刚才飞车被拧爆就是她干的，而那副手套，应该是可以释放高强度磁场的设备。
风将她的头发吹起来，黑色的风衣也猎猎作响。
她看向楼下，却并不低头，只是垂眸，睥睨着脚下的世界。
一看就是绝对的上位者。
这应该就是联邦的统帅沈岚衡了。
也真是个疯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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