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九点差十分，简素踩着点，慢悠悠地晃进了星耀娱乐所在写字楼的大堂。
前台看到她，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惊讶和不易察觉的……好奇？显然，昨晚那场惊动高层的直播闹剧，已经在公司内部小范围传开了。
简素对此视若无睹，径直走向电梯间。
周铭的办公室在十七楼。简素到的时候，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周铭压低了声音、却依旧难掩焦躁的打电话声：“……李导您放心，那件事我们简素绝对没问题！她就是最近压力大，有点……嗯，有点寻找自我！对！状态马上就能调整好！”
简素抬手敲了敲门。
“进！”周铭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一股虚张声势的严厉。
简素推门进去。周铭正好挂断电话，抬头看见她，一张脸拉得老长，眼下带着浓重的黑眼圈，显然昨晚没睡好。
“你还知道来？！”周铭没好气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简素从善如流地坐下，姿态放松得像是在自家客厅。
“检查呢？”周铭伸出手，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简素从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摸出几张折叠的A4纸，递了过去。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但字迹……只能说很有个性，潦草中带着一种不拘一格的洒脱。或者说，敷衍。
周铭皱着眉接过来，展开，嘴里还嘟囔着：“五千字，少一个字都不行……我告诉你，这次顾总可是动了真火的……”
他的声音在目光接触到第一行字时，戛然而止。
标题是：《关于昨日直播内容中涉及科学心理疏导与环境能量场分析的深刻检查与未来规划》。
周铭：“？？？”
他猛地抬头看向简素，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外星生物。
简素一脸平静，甚至还带着点“请指教”的诚恳。
周铭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然后低头继续往下看。
“……鉴于当前社会大众普遍存在焦虑、迷茫等情绪，传统的说教式心理安慰收效甚微。本人尝试引入环境能量场分析作为切入点，通过解析个体所处物理环境可能带来的潜在心理影响，如‘502火煞’实为提醒厨房安全隐患，‘槐树阴影’实指夜间光线投影对儿童心理的暗示效应。”
“结合精准的行为心理学侧写，如通过社交媒体细节分析人际关系的潜在风险，进行一场创新的、互动式的科学心理疏导实践……”
“‘桃木枝’与‘小铜镜’在此语境下，作为具有文化象征意义的安抚道具，其作用类似于安慰剂效应，通过赋予当事人积极的心理暗示，激活其自我调节能力，从而达到缓解焦虑、改善现状的目的……”
“深刻认识到，此类创新实践应在平台规定范围内进行，未来将更加注重表述方式的‘科学化’与‘规范化’，避免使用可能引发误解的传统词汇，积极探索以‘正能量传播’、‘心理健康科普’、‘环境安全提醒’为核心的新直播模式……”
周铭看得眼皮直跳，太阳穴突突地疼。
这都什么跟什么？！明明就是算命看相驱邪，怎么到她嘴里就变成了“科学心理疏导”、“环境能量场分析”、“行为心理学侧写”、“安慰剂效应”了？！
还特么说得一套一套的，乍一看居然挺像那么回事！
他强忍着把检查报告摔到她脸上的冲动，硬着头皮往下翻。整整五页纸，通篇都是这种高大上的词汇包装，核心思想就一个：我没错，我是在搞科学创新，下次我还敢，但我换个说法。
这检查写了跟没写有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不写！这拿给顾总看，不是火上浇油吗？！
周铭感觉自己快要心梗了。他啪地一下把检查拍在桌上，指着简素，手指都在抖：“你……你这写的是什么玩意儿？！你当顾总是傻子吗？！你当我是傻子吗？！”
简素眨了眨眼，显得很无辜：“周哥，我深刻反思了。我觉得我的问题主要在于表述方式不够科学，不够主流，容易引发误解。我已经找到了改进方向。这难道不是您和顾总希望看到的吗？”
周铭：“……”
他竟一时无法反驳。难道说公司和顾总不希望看到积极创新和正能量科普？可这特么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啊！
就在周铭气得七窍生烟，不知该如何处理眼前这个烫手山芋时，他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
他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猛地抓起来：“喂？……是！是！顾总？……啊？现在？……好的！好的！我们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周铭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红，最后定格在一种视死如归的惨淡上。他看向简素，眼神复杂：“顾总……要见我们。”
他拿起那份堪称“学术论文”的检查报告，手有点抖：“你……自求多福吧。”
总裁办公室在顶层。
电梯一路向上，周铭紧张得不停地整理领带，嘴里念念有词，大概是在预演说辞。简素则安静地站在一旁，打量着电梯内部光可鉴人的金属壁，上面模糊地映出她的身影——苍白，瘦削，眼神却清亮得有些过分。
“叮”一声，顶层到了。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安静得近乎压抑。秘书看到他们，礼貌地起身引路，敲响了那扇厚重的实木门。
“进。”里面传来一个低沉而冷淡的男声。
周铭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顾延的办公室比简素想象的还要……性冷淡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辽阔的城市天际线，室内只有黑白灰三种色调，家具线条冷硬，一切物品都摆放得一丝不苟，仿佛用尺子量过。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雪松味的香氛，混合着纸张和咖啡的气息。
顾延就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身后是一整面墙的书架，塞满了各种经济、管理、法律的精装书，以及一些……《大众心理学导论》、《概率论的哲学基础》、《环境行为学》？等等？
简素的视线在那几本书上微妙地停顿了零点一秒。
顾延没有起身，甚至没有抬头，目光正落在桌面摊开的一份文件上，手指间夹着一支价格不菲的钢笔，无意识地轻轻点着桌面。
周铭几乎是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开口：“顾总，您找我？我把简素带来了。”
顾延这才抬起眼。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战战兢兢的周铭，然后落在了简素身上。
那是一种极具穿透力的审视目光，冷静，锐利，不带任何个人情绪，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或是分析一组异常数据。
简素平静地回视过去，不卑不亢。
她终于看清了这位“黑奴”老板的长相。很英俊，是那种带有攻击性和距离感的英俊。鼻梁高挺，唇线薄而分明，下颌线条收紧，显得格外冷硬。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神深邃，此刻正微微眯起，带着明显的探究和……一丝难以捕捉的困惑？
“顾总，”周铭赶紧把手里那份皱巴巴的检查报告双手奉上，声音干涩，“这是简素写的……深刻检查。她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保证以后绝对规范直播内容，传播正能量！”
顾延的目光从简素脸上移开，接过那几张纸，垂眸看了起来。
办公室里一时间只剩下纸张翻动的轻微沙沙声。
周铭紧张得手心冒汗，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简素却还有闲心打量了一下顾延办公室的风水。坐北朝南，格局方正，采光极佳，本是旺财聚气的格局。但他身后那面书墙，摆放得过于整齐密集，无形中形成了一种壁刀煞，容易导致决策压力过大、思维陷入僵局。西北角摆放的绿植有些枯黄，乾宫位受损，不利于男性领导权威……
她正漫无边际地想着，顾延已经看完了那份“检查”。
他放下纸张，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目光重新看向简素，声音听不出喜怒：“科学心理疏导？环境能量场分析？”
周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简素点了点头，语气坦然：“是的，顾总。我认为玄学……呃，一些传统的经验学说，其底层逻辑可以用现代科学理论进行部分解释和重构。我的直播尝试，可以看作是一种跨学科的科普实践。”
周铭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祖宗！你还在说！
顾延的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口，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你昨天说，对面楼3单元502，火煞重，建议检查厨房电器？”
简素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略一迟疑，还是答道：“是的。厨房方位离位，其形炽热，若电器老旧、线路杂乱，易引灾厄。轻则破财，重则……”她顿了顿，换了个说法，“安全隐患很大。”
顾延的目光转向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调出了一份物业报告？
他看着屏幕，声音平淡无波：“今天凌晨四点左右，3单元502确实发生一起小范围火灾，起因是厨房老旧微波炉短路。幸好发现及时，未造成人员伤亡，财产损失约为……”他看了一眼数据，“……八千元。”
“噗通”一声，周铭腿一软，差点没站稳，赶紧扶住了旁边的椅子背，脸色煞白。真……真着火了？！
简素也微微挑了下眉。这么快？看来那家的火煞比她感知到的还要重一些。
顾延的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开，再次聚焦在简素脸上，镜片后的眼神变得越发深邃难辨：“巧合？”
简素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统计学上，小概率事件确实存在。但结合环境观察和行为模式分析，可以进行一定程度的预判和风险提示。”
顾延没说话，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敲击桌面。
办公室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周铭大气不敢出，看看顾延，又看看简素，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科学怪人实验室的傻瓜。
过了好一会儿，顾延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你的直播数据，我看了。”
周铭的心又提了起来。
“互动模式真实，未检测到机器人刷量。”顾延陈述道，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做项目汇报，“那个连麦用户，背景信息也基本吻合。”
周铭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简素。这……这是表扬？
简素脸上没什么意外表情，只是静静听着。
“但是，”顾延话锋一转，目光锐利起来，“内容形式游走在平台规则边缘，风险极高。星耀娱乐不需要这种不可控的热度。”
周铭的心又沉了下去。果然还是要处理。
“从今天起，你的直播内容必须严格审核。”顾延下了决定，目光扫向周铭，“周铭，你亲自盯。所有直播脚本提前报备。不许再出现任何涉及算命、看相、风水、驱邪等敏感内容。”他说出这几个词时，语气似乎微妙地顿了一下。
“是！是！顾总您放心！我一定严格把关！”周铭如蒙大赦，赶紧点头哈腰地保证。
顾延的视线最后落回简素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公司可以给你尝试新内容的机会，但前提是合规、可控、低风险。你所谓的科学解释，最好能经得起推敲。否则……”
他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很明显。
简素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能继续播，还能用科学外壳包装，已经比她预想的结果好很多了。这位顾总，似乎比想象中……稍微讲点道理？或者说，他更相信他亲眼看到的数据和事实？
“出去吧。”顾延挥了挥手，重新低下头看向文件，仿佛刚才那场足以决定简素“生死”的谈话，只是一个小插曲。
周铭赶紧拉着简素，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总裁办公室。
直到电梯门关上，开始下行，周铭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后背都湿了。他心有余悸地看向旁边依旧一脸淡定的简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为一句复杂的感叹：“你……你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简素没说话，只是看着电梯不断变化的数字。
狗屎运吗？
或许吧。
但更可能是因为，那位坚信唯物主义的顾总，似乎正试图用他强大的逻辑和科学体系，艰难地消化和“收编”她带来的异常数据。
而他刚才下意识摩挲钢笔、以及视线扫过那几本心理学和环境行为学书籍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他的世界观，好像……裂开了一条小小的缝呢。
简素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微微弯了一下。
电梯抵达十七楼，门开了。
周铭还在絮絮叨叨地强调着直播纪律，简素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边迈步走出去。
就在她脚步踏出电梯的瞬间，口袋里的手机突然轻微震动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拿出来看了一眼。
是一条来自直播平台的系统消息，显示她的直播间解除了限流状态。
同时，消息列表里，一个默认头像、ID为一串随机数字的用户，关注了她。
简素的目光在那个新粉丝的头像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按熄了屏幕。
走廊的灯光有些晃眼。
她似乎，看到了一点点有趣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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