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委的声音很轻,融在带着寒意的春风里,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心的石子,在斯期的心湖里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等湖边的花都开了,我们再走。
这不是拒绝,不是退缩,而是一种历经劫难后沉淀下来的、温和而坚定的选择。他选择了正视过往的伤痛,选择了给身体和心灵真正康复的时间,选择了在真正告别前,与这片承载了他们太多痛苦与转折的土地,进行一次郑重的、充满希望的仪式。
斯期怔怔地看着邵委的侧脸,看着他被阳光勾勒出的柔和轮廓和那双望向湖光山色的、平静却蕴含着力量的冰蓝色眼眸。一瞬间,所有因计划推迟而产生的焦躁和不安,全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如同大地般厚重的理解和怜爱。
他的邵委,从来都不是需要被裹挟着前进的脆弱者。他有自己的步调和韧性。
“好。”斯期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沙哑却无比坚定,他伸出手,紧紧握住邵委微凉的手指,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等花开。我们看遍了花再走。”
从这一天起,时间仿佛被赋予了新的意义。不再是焦灼的等待,而是变成了充满期待的守候。
斯期彻底放下了所有关于“离开”的紧迫感。他不再频繁查看路线,不再研究那个陌生国度的地图,甚至将那份崭新的身份证明重新锁回了箱子最深处。他的整个世界,缩小到了这片湖畔的疗养所,和身边这个需要他用全部耐心和温柔去守护的人。
他们的生活节奏变得极慢,却充满了烟火气的踏实。
斯期开始真的学着煮咖啡。他弄来一套简单的器具,对着教程一遍遍地试,从最初的焦糊苦涩,到后来终于能勉强入口。他每次都会小心翼翼地端给邵委,像个等待夸奖的学生。邵委会接过来,小口地喝着,虽然从不评价,但每次都会喝完。有时斯期自己尝一口被苦得皱眉头,邵委冰蓝色的眼眸里甚至会掠过一丝极淡极淡的笑意。
阳光好的时候,斯期会扶着邵委在湖边慢慢散步。他们不再走远,就在疗养院附近的湖畔,找一块干燥的石头坐下,一看就是一下午。斯期会指着湖面解冻后游弋的水鸟,或者远处山巅逐渐消融的积雪,说一些毫无意义的闲话。邵委大多时候安静地听,偶尔会极简短的回应一两个字。
有时,邵委会带一本诗集。他看得不快,常常很久才翻一页。斯期就坐在他身边,处理一些通过加密渠道传来的、关于彻底切割斯氏集团股份和资产的最终文件。他做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留恋,仿佛抛弃的不是亿万家产,而是沉重的枷锁。偶尔抬头看到邵委安静的侧影,他的心就会被一种平淡的充盈感填满。
日子就这样如水般流过。邵委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持续好转。脸上有了健康的血色,手臂也不再那么瘦削得惊人。虽然腺体的区域偶尔还会在阴雨天隐隐作痛,信息素水平依旧低下,但他整个人的精气神却焕然一新。那种萦绕在他周身、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脆弱感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在的、柔韧的平静。
斯期的信息素引导从未间断,但不再是急于求成的治疗,而变成了每日例行的、充满温存意味的陪伴。两人的信息素在日复一日的交融中变得愈发默契和谐,那冷冽的雪松与温暖的檀香仿佛真正融为了一体,不再分彼此。
期间,“零”派人送来过一次加密讯息,询问是否需要协助,并再次确保了外围的安全。斯期只回复了四个字:“花开即走。”
春意渐深。
湖边的冻土不知何时变得松软,枯黄的草地下钻出嫩绿的草芽。光秃秃的树枝上也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嫩叶。
邵委注意到的第一株花,是长在疗养院后院墙角的一丛不起眼的紫色小花,在残雪中怯生生地开放着,叫做“冰凌花”。
他拉着斯期的袖子,默不作声地指给斯期看。斯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一刻,他在邵委冰蓝色的眼眸里,看到了比花朵更明亮的色彩。
仿佛是一个信号。
紧接着,更多的色彩开始迫不及待地妆点这个世界。
嫩黄色的迎春花开满了湖畔的坡地,枝条柔软地垂向湖面,仿佛在汲取春水。然后是洁白的喷雪花,一簇簇如同积雪覆枝。粉色的山樱和深红的贴梗海棠也相继绽放,热闹地挤在一起。
斯期对花草知之甚少,邵委便成了他的向导。他依旧话不多,但会指着某株花,说出一个斯期从未听过的名字,有时还会极简短地补充一句它的习性。斯期便认真地记下,看向那些花的眼神,也仿佛在看邵委予他的珍宝。
他们每日的散步,变成了寻花之旅。斯期准备了一个相机,却不常拍风景,镜头更多地对准了低头嗅花的邵委,或是他指尖轻触花瓣的瞬间。邵委发现后,会微微蹙眉看过来,斯期便笑着放下相机,走过去,自然地牵起他的手。
阳光和煦,春风拂面,带着花草的清香和湖水湿润的气息。
邵委穿着斯期给他新买的、稍微宽松些的浅色毛衣,坐在湖畔的长椅上,看着斯期笨拙地试图用柳枝编一个花环。阳光落在他身上,暖洋洋的,让他有些昏昏欲睡。他的脸色红润,唇角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柔和弧度。
斯期终于编好了一个歪歪扭扭、勉强能看出是环状的东西,上面零星插了几朵小野花。他像个献宝的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到邵委面前。
邵委睁开眼,看着那个丑丑的花环,又看看斯期期待中带着窘迫的脸,冰蓝色的眼眸里漾开浅浅的笑意。他微微低下头。
斯期的心跳漏了一拍,小心翼翼地将花环戴在了他柔软的发间。
紫色的冰凌花,嫩黄的迎春,洁白的喷雪……色彩映着他浅色的发和冰蓝的眼眸,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又生机勃勃的美。
斯期看得呆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充满,涨得发疼。他缓缓蹲下身,仰头看着邵委,声音低沉而温柔:“邵委。”
邵委微微歪头,带着花环,眼神似有询问。
“新名字,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可以再换。”斯期看着他,无比认真地说,“或者,就用邵委,也很好。只是换一个地方,换一种活法。重要的是你,不是名字。”
邵委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发间的花瓣,又缓缓落下,覆在斯期放在他膝头的手背上。
他的手掌依旧微凉,却带着坚定的力量。
“就那个吧。”他轻声说,目光望向远处花开正盛的湖畔,“挺好的。”
斯期反手握住他的手,重重地点头:“好。”
花期鼎盛之时,湖畔如同打翻了调色盘,绚烂夺目。他们也该走了。
离开的前夜,没有盛大告别,只有一片宁静。斯期仔细地、最后一次检查了所有的行装。他们的东西很少,几乎都是这几个月添置的日常衣物和用品,还有那个装着新身份的文件袋。
邵委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外面月色下泛着银光的湖面,和远处深色山峦的轮廓,久久沉默。
斯期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他,将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嗅闻着那淡淡的、属于邵委的冷冽雪松气息,如今已彻底与他自己的檀香交融,不分彼此。
“会想这里吗?”斯期低声问。
邵委微微摇了摇头,身体向后靠进斯期温暖的怀抱里,声音很轻:“只是看看。”
记住这片湖,记住这个冬天和春天发生的一切,然后告别。
第二天清晨,天光未亮,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了疗养院。开车的是“零”,他依旧沉默寡言,只是对斯期点了点头。
没有多余的告别,斯期提着简单的行李,仔细护着邵委上了车后座。
车子缓缓驶出疗养院,驶过静谧的湖畔。晨雾尚未散去,如同轻纱笼罩着湖面和那些盛开的花朵,朦朦胧胧,美得不真切。
邵委靠在车窗边,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冰蓝色的眼眸里,平静无波,仿佛只是看着一段与己无关的风景。
斯期握着他的手,也没有说话。
当车子终于驶上离开山区的主干道,将那片湖泊和群山彻底甩在身后时,天边正好跃出第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晨雾,照亮了前路。
邵委忽然极轻地反握了一下斯期的手。
斯期转过头看他。
邵委也正看着他,晨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跳跃,冰蓝色的眼眸清澈见底,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斯期的身影。他极其缓慢地、却异常清晰地,说出了离开后的第一句话:
“走吧。”
去看新的风景,去过新的生活。
斯期的心瞬间被巨大的暖流和希望充满。他用力回握住邵委的手,十指紧扣。
“嗯。”
车子加速,汇入清晨的车流,向着远方,向着全新的、未知却充满了无限可能的未来,疾驰而去。
斯期的火葬场,烧尽了过往所有冰冷与傲慢,余温散尽,留下的,是握在手中的、失而复得的温暖,和通往春天的、开满鲜花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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