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吗到底要怎样啊天天问问问的你能给我个痛快吗!!!!”
……
偌大的包厢瞬间安静了。
原先嘈杂的笑闹起哄荡然无存,所有人都被李平辛突然的崩溃发怒震住。
那些声音像是不会停下一样继续在李平辛耳边萦绕,细密不断滋滋冒烟地把他的鼓膜和理智都烧干,空留他痛得像是被按在烧红的锅底,粘连发焦,怎么也分不开。
他望着常盛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有炽热的眼泪从自己瞪大的双眼中源源不断地往下滴,一颗两颗汇成一条河。
“……不至于吧李平辛。”
有人说话了。
“就是啊,常盛不就问问你喜不喜欢他吗,你当众不好意思说就不说呗,骂人干嘛?”
是他的发小。
“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常盛,你私底下被他欺负惨了吧。”
是他的同学。
铺天盖地的谴责和讥讽涌向他,又有无穷无尽的关心和垂帘涌向常盛,曾经环绕他们的甚至是只环绕李平辛的河水分了、裂了,两条河流从此以后永不交接,与他无关。
常盛看起来愣了愣,在大家纷纷表明立场之后才起身摆摆手,温柔又慌张地打起圆场:“真不好意思……平辛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吧,他有的时候太忙了,然后就会控制不了情绪,我知道的,唉都怪我,我知道还这么……”
“不是你的错啊!”同学冲出来帮他说话,“你平时也忍着他吗?”
常盛没说话,为难地看了一眼李平辛,这才为他辩解:“没有,我们平时挺好的……是吧,平辛?”
李平辛木木地环顾四周,一双双质疑的眼睛丝丝缕缕把他缠绕得紧,连同脖子声带都被绞住,他说不出话,嗓子里的气进不去出不来,只能在这场僵局中不断流泪。
随后,他缓缓后退几步,拼命克制着自己不要腿软,不要摔在地上,不要狼狈到丢人现眼。
那些丝线对他的控制刚一放松,他便迅速转身,从包厢中落荒而逃。
不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和常盛,不应该是这样的。
……李平辛记得,他和常盛相遇的时候,是在高中,他隐约记得那时似乎是美好的。
高二的假期,独居的李平辛悄悄跑去首都,他通过艺考老师拿到了一张他很期待的电影节的票,为此千里迢迢飞来一趟。
常盛也跟着父亲一起被邀约前来,常盛对电影不感兴趣,只是不带他来的话就要带他弟来,他宁可强装喜欢,也不能让弟弟拥有他没有的东西。
常局正在和遇上的熟人寒暄,百无聊赖之际,常盛一边摆着温柔和善的笑容,一边四下观望,看看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他也是在那个时候看见的李平辛。
李平辛长得白瘦,纤弱又挺拔,体态很漂亮,穿着那时流行的thom browne,清爽柔软的衬衫毛衣和偏长的黑发拢得人毛绒绒的,发丝间闪动几颗亮晶晶的耳钉,单肩挎一个很大的Chloe faye,看起来经济条件不错,眼神却怯生生的,处处躲闪,不敢抬头和任何人对视。
常盛眯了眯眼睛,望着对方双手紧紧攥着挎包肩带、手足无措的模样,心口有一种模糊的痒意,轻轻刮了一下他的胸骨。
“爸,我好像看到我们学校的同学了,”常盛小声请示,“我去带他找下位置。”
“哦,好。”常局点头。
常盛转身,一路越过排排座椅,走到肉眼可见紧张的李平辛面前,在他站定的一瞬间,李平辛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一句软软的“不好意思”,这才抬起脸来小心翼翼地和他对视。
“……你坐哪里?”常盛笑了,“我对这里很熟,可以带你去。”
“啊?啊……”李平辛这才慌忙从开衫口袋里摸票根,手忙脚乱还把票根弹飞了出去,一张小小薄薄的光滑纸张呼啦一下飘扬翻飞,飞在了常盛的怀中。
“10排10座,”常盛用两根手指拈起那片扑向他的小纸片,看了一眼,“我的生日啊,好巧,你叫什么?”
“……李平辛。”
“你好,我叫常盛。”
常盛的笑容晃得李平辛头晕目眩,他的英俊非常柔和,音调又很开朗,细细碎碎的眉毛与睫毛向下顺从地垂着,剧场的灯光照得他的眼睛一片星星点点。
那次电影节结束,常盛又在远处望了他几眼,李平辛大着胆子逆过人群向他走了两步,常盛便和他身边的中年男人说了两句,也向他这边走来。
常盛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冲他招了招:“你去哪里?一起走吧。”
“……青年路,”李平辛小声道,“你顺路吗?”
常盛抿唇,直到凑到他耳旁才回答:“可以顺路。”
和散场的人群一同向地铁站口走去,他们被挤得并齐,近得肩膀贴肩膀,不知有意无意,常盛先是轻轻捏住了他的手腕,才像是愣住一般顿了片刻,随后偏过头来抱歉地笑了:“不好意思,怕你被挤丢了。”
“没关系没关系,”李平辛连忙把手放得离他更近,“我确实不认路,麻烦你了。”
六号线沿着潞城方向驶去,李平辛上了地铁后便没再说话,只是仰头眨巴着眼在盯地铁线路,明亮的小光点一颗一颗往后亮去。
常盛见他看得专心,逗他:“不用这么专心,我是本地人,认识路,不会带你坐过站。”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平辛摇摇头,“我喜欢坐地铁,看地铁站名,很好玩……之前去省会集训的时候,那里的地铁站名叫七堡九堡,读的是‘bao’,像首都就是十里堡,读‘pu’。”
常盛点头:“通‘铺’嘛,每个刚来首都的人都会读错。”
地铁即将抵达他们讨论的十里堡,再下一站就是青年路,李平辛就得下车了。
常盛那会还和李平辛身高齐平,他凑得太近便会和对方完全交换呼吸,体温都扑到对方脸上,他见对方看了他好几眼,又抿着嘴巴不好意思说话,露出一个可惜的表情:“好快啊,你是不是马上就要回家了?”
“嗯,我还要回去上学,”李平辛面上有点红,见对方不太排斥自己,小心地问,“那,我们能加个微信吗?我,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考首都的大学。”
“好啊,”常盛掏出手机来给他扫微信,“祝你考试顺利。”
“嗯!”
李平辛笑了,他笑起来没那么怯懦,很漂亮,水光潋滟细细软软的,平平的眉眼走势被他笑得弯了,白净的脸颊透成一块温润的糯冰翡翠,平白无故把常盛晃得心里一颤,那股痒意突然扩散了,扩成了一片抓心挠肝的空。
他们的相遇很美好。
很美好,明明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是很美好的。
李平辛很早就知道自己喜欢男生,他们学校的风气还算开放,他没有刻意隐瞒取向,再加上他总跟女孩子一块说话,又性格柔弱长得白净,大家很早便怀疑他是个同性恋。
同性恋使他成为一座景观,一些男同学热爱对他温声细语暧昧十足,看他的反应来私下取乐,虽然半公开出柜,他的青春期也并未有过什么心动可言。
常盛是他真正的初恋。
那么温柔,那么细心,会为他写信折纸,准备一些很有学生味的小惊喜。
他们的爱好不太相同,但李平辛愿意听他说那些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他听得开心,又乐意顺着对方来,因为只要能听到常盛说话,他就很幸福。
李平辛如愿考上心仪的院校,从海城飞来首都,同寝室的新生小聚,他稍稍喝了两杯,眼前有些朦胧。
在他软着嗓子和常盛打电话时,常盛一边轻轻笑他喝醉酒后的语调,一边故作烦恼:“你说,你这么可爱,我听着都心动了,怎么办?”
李平辛卡壳了。
他甚至以为是自己喝得太多喝出幻觉了,但他的酒量不算很差,怎么会喝上那点就醉成这样?
常盛那头听到他沉默,也一并进入沉默,电话中徐徐传来逐渐变重的呼吸声,许久,他开口:“你……我只是开玩笑的。”
“啊,这样,”李平辛的心坠了一截,“开,开玩笑的吗,不好意思。”
清吧的洗手间门口人来人往,李平辛仿佛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动静,只是把手机攥得很紧,心率越来越快,拼命祈求着常盛不要拿他的反应发难。
事与愿违,常盛没有放过他,开始堵他:“你这个反应,你……”
他百口莫辩,有点气自己刚刚反应那么大干什么。
常盛可以说是开玩笑的,那他的反应呢,倘若他问心无愧,他怎么会在一句玩笑前说不出话?
“你是认真的?”常盛又向他步步逼近。
李平辛心中怦怦直跳,他无路可走了,常盛随口一句玩笑便能把他逼入绝境,没法反驳,他只能坦白承认他的心动,要么和常盛老死不相往来,要么跟对方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做朋友,要么……
“嗯,我是认真的。”
李平辛借着酒劲,硬着头皮破罐子破摔:“我是认真的,常盛,我喜欢你,我们能在一起吗?”
常盛那头笑了:“……我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要问能不能吗?”
他们恋爱了。
温柔和脆弱在常盛身上是共生的,李平辛在恋爱后才意识到这一点,确认关系后的常盛逐渐变得敏感,非常微小的一点思维差异都会令他伤心到极点。
那些伤心隐晦但又鲜明,常盛第一次生气还是因为他先一步睡了,他们道过晚安后,李平辛要赶分镜熬了个夜,熬完倒头就失去意识了,没告知他自己几点才入睡。
第二天常盛醒来,没看见他的信息,语气突然就冷了。
李平辛当然不可能发现不了这份区别,他从睡醒就一直在问“发生了什么”“怎么了”,常盛则保持原先冷漠的语气,偶尔回复他一句“你想多了”“没什么”。
直到大半天过去,李平辛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冷暴力逼得开始哭,常盛才叹了一口气,谴责他昨晚睡觉也不跟自己说,搞得自己很没安全感,很担心李平辛会不会出什么事。
李平辛认下了。
是他做错了,那他改。
从此以后,常盛逐渐显露出越来越多恋爱中的禁忌点,每每对方伤心,李平辛都要流泪哀求许久,对方才愿意稍稍回应一点“没什么”。
对爱有着理想化幻想的李平辛在最初还没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
爱情嘛,本就该是互相救赎的一件事,在常盛口中,他家是重组家庭,家中有两个孩子,父母偏向弟弟,他一直处于一个被忽略又被高要求的环境中,父亲严格母亲冷淡,生母又有了自己的家庭,不会再对他给予关心。
在争吵中长大,父母又同样离婚的李平辛对他物伤其类。
像是把自己渴望得到的包容投射到对方身上一般,他对常盛的所有脾气予取予求尽心尽力,就算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也要反复说“对不起”哭着求对方原谅。
因为常盛先他一步伤心,他伤心就是伤心,他们是恋爱关系,伤心的人被哄至开心无需理由。
他以为,只要自己愿意无条件地接纳对方,常盛的心会软下来,会像自己爱他一样爱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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