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如履薄冰的恋爱被心思敏感的李平辛胆战心惊地维护延续，延续到恋爱一周年前的暑假，在约定好的旅行中，李平辛又一次开口问他：“你想去哪些地方呀？”
提出想来这座城市的常盛轻轻地笑：“都可以，我听你的。”好像是他在予取予求，是他永远顺从。
很温柔。
也很令人害怕。
李平辛不是刚在一起的李平辛了，他知道常盛的“都可以”意味着什么。
像李平辛预期中的一样，常盛虽然对什么都“都可以”，不提出任何诉求，却会诚实地露出不悦的表情，嫌要走路嫌天气不舒服，嫌人多嫌不合口味，他不说话，只是冷着一张脸唉声叹气。
“要不我们找个地方休息吧？”李平辛小心地问，“嗯……这个地方不去了吧，有点远，我们找个咖啡店休息一下？”
“不用，算了。”常盛拒绝了，但脸色还是很难看。
面对对方的不快，李平辛有点不高兴，小声说道：“明明是你想来这里的。”
“是么？”常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是你说想来这里玩的啊？我没什么兴趣的。”
李平辛有点懵了，但他确实没有证据。
最后李平辛还是取消了行程安排，多数时间拿来在酒店躺着，两个人一起玩点游戏看点视频，看点常盛感兴趣的东西。
如果李平辛想看他自己喜欢的电影，常盛表面同意，实际上却不会认真看，只会低着头看手机或者发呆，偶尔说两句意味深长的话，仔细解读能读出一点对李平辛品味的不屑。
但倘若李平辛真的试探一句“什么意思”，常盛又会告诉他“你怎么这么揣测我”。
为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能开心，李平辛选择了表面和平，选择努力寻找常盛会喜欢的东西。
可对常盛来说，李平辛那点“努力”其实是很无聊的，他更喜欢跟其他朋友聊天和游玩，跟李平辛的大多话题也是在提及朋友。
好不容易，在一天出门的时候，常盛突然想到他想去一家店买个特产，见对方终于能有个需求，不再表现得好像只是在合他的心意，李平辛连忙同意：“好呀好呀，我们去吧。”
然而等他们走出酒店门时，常盛又叹了口气：“算了，不用了。”
“为什么？”李平辛奇怪。
“算了，太麻烦你了，真的不用了，不用管我。”常盛露出为难的表情，好像刚刚被怪罪，刚刚被责怪怎么要求那么多。
一项不愿意满足恋人需求的罪名骤然降临，按理来说李平辛该安慰他了，安慰“没关系的不麻烦我想陪你去”，但他的嗓子突然哽住了，没法把安慰的话说出口。
“……那去买我想买的东西吧，”李平辛点头，“我想去这家。”
“好，我陪你。”常盛顺从地笑。
他们打了个车，那家店是家很热门的网红店，李平辛想买点糕点带走，看见门口长长的队列他便心知肚明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果不其然，常盛哀怨：“好多人啊……”
“嗯，还蛮热门的，我看到网上很多人发，很想尝尝。”李平辛忽略他的言外之意，无非就是什么以前总说的那些话，说现在的人太从众说这些网红经济扰乱市场，暗示李平辛也没什么自己的想法，顺着舆论走。
他不想管了，只想遵从内心，去取了号：“听说很好吃。”
“排呗。”常盛没明着反对，只是沉默地玩手机，时不时叹口气，也不说话，也不抱怨。
叹着叹着，察觉到李平辛的情绪不太好，他又垂着眉道歉：“对不起啊，我爸妈总说跟我出来很扫兴，是这样吧？”
李平辛从来不敢生气不敢伤心，不高兴了也只敢把话说得很轻地抱怨两句，等对方开玩笑地哄他两句。
因为常盛不会认真安慰他，倘若他敢认真生气，等来的不是包容，而是开始挑他的刺，说他做得不好不行，说他平时也这样。
“没有，不扫兴。”李平辛摇摇头，努力地继续笑。
……为什么，明明我从来都舍不得这么对你，你却舍得这么对我？
这个念头，突然从李平辛脑中冒了出来。
他以为。
他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这么温柔的，李平辛，从出生起就鲜少生气鲜少愤怒的一个人，他以为自己是有这样的好脾气去永远维护常盛的情绪的。
可是他突然害怕了。
当常盛又一次表露出冷淡和不悦时，尚未开始解决情绪，整个过程全都在他的脑海中自动生成，他们还没有开始过往的既定流程，李平辛已经毛骨悚然。
那种毫无自尊的漫长无望得不到回应的道歉和哀求，他在过程中多么痛苦多么崩溃，大脑兀自模拟出过度真实的场景，所有的情绪先一步攻占他自己。
不应该是在这个环节就开始流泪的。
常盛甚至只是稍稍把话说得冷了一下，李平辛竟然就会开始恐慌，开始泪流满面，开始失去他一直在乎的体面，开始大喊大叫地吼着：“你能不能有话直说啊！能不能不要什么都让我猜啊？！”
世上不是只有他会流泪，常盛不仅流泪，他还体面，声音温柔又委屈，轻声通知他：“对不起，我做不到，我一直都做不到好好表达情绪，谢谢你一直包容我。”
不包容的话，难道有第二条路给他选吗？
他以为，熟悉是让他能够更好地处理问题的。
可是熟悉居然是让他能仅需一个开头便开始心碎。
而李平辛真正开始慢慢对他心灰意冷的导火索，是源于常盛远赴澳洲读书。
他们规划过许多未来，无非都在首都，李平辛考上了中传，就应该在这里读完大学在这里发展事业，影视行业非常看重人脉，国内外的体系也有差距，脱离开国内，他的书读了和没读没太大差别。
可在高考结束，李平辛问他想报哪所学校时，瞒无可瞒的常盛才向他坦白：“啊……我要出国了。”
“诶？”李平辛愣了，“你不是……”
你不是要跟我一起在这里读书的吗？
“你看你马上也大三了，快毕业了，我先一步去澳洲，以后你也一起过来，我们还可以结婚呢，”常盛笑了，“我们是同性恋，在国内不能结婚的，你知道吧？”
“呃，嗯……”李平辛没法反驳，但他说的不是这件事，“可是，我，我没打算去澳洲啊。”
“我特地为了你选的比较容易移民的专业，而且也申上了很好的学校，你会支持我的吧？”常盛忽略了他的诉求，“你学习能力很好的话，在哪里都能成功的，不用执着于留在这里。”
……
可是我就是没打算去国外啊。
李平辛很彷徨，他当下根本没法说出反对的话，常盛一句一句把他的退路通通堵死：常盛申上了好学校，他不可能让他别去读书；常盛作为他的男朋友说他们以后可以移民结婚，他不可能再说一次他不渴望婚姻；常盛说他有能力可以在任何地方发展，他解释再多只能说明他没本事还不努力。
………………
“嗯，祝贺你。”
李平辛笑得非常温柔，有的时候他觉得他不该去学导演，而是该专心做演员。
“而且刚好你可以来读个研究生，你家里条件也还行，”常盛继续规划着他们……他想要的未来，“读个研花不了多少钱，到时候更方便找工作，你毕业我也毕业了，刚刚好。”
嗯，好，没关系，都可以。
李平辛附和着他，常盛那张温和斯文的脸突然有些令他烦躁，事到如今还在说些什么呢。
……他也没跟常盛说，他父亲已经破产了。
李平辛父母在他刚上初中时离婚，他跟着母亲，但母亲后来也自己组建家庭，有了新的小孩，后爸和新弟弟讨厌他，算下来，他没有家。
但父亲那时的厂规模很大，家里有钱，给了他一套空闲的房子住，每次喊他来帮工也给他塞上不少零花钱，虽然没有家，李平辛独居的生活过得很富足，他不需要学什么生活技能，可以自己点饭请保洁，自己料理自己的学业规划。
可是他顺利录取的那个暑假，厂里起了一场大火，工人的赔偿压下来就是一笔巨债，更不要说交不出的货和款，重新购入机器的钱也完全负担不起，最后，一直给他支付生活费的父亲破产了。
据说他后来又东山再起了？李平辛不知道详情，但他成年了，已经破产过又再婚的父亲拥有了不给他生活费的充足借口，母亲跟着她现在的丈夫生活，也不能给自己已经成年的亲儿子什么钱。
李平辛在喜欢的人面前要充面子，硬着头皮装作无事发生，好在那时摄影工作还不饱和，他扛着自己高中时的相机接点拍摄工作，再时不时跑组打个杂，又或是给高中生当家教，也凑够了他的学费生活费作业费，在他的努力下，学业也没有落下。
常盛是体制内家庭，所以他称家里清廉，虽然生活方便但掏不出多少钱，他经济情况一般，但他心气又很高，常盛自己没提，李平辛猜他父亲职级应该不低。
于是，他从来不会为李平辛准备什么不错的礼物，但他没法接受曾经一身奢侈品的李平辛送给他的礼物价格不够昂贵。
大一那年他们刚在一起，立马就是十月十号，常盛的生日，李平辛硬着头皮给他买了双很贵的鞋，在学校也能穿，在圣诞节却实在掏不出钱来，送了一本普普通通的书。
常盛当场没说什么，却在几日后有意无意地提起，他家中的资源都倾斜给了弟弟，他一直被不公正对待，所以每次收到不好的东西都会想，他是不是不配得？
“啊，我是说我同学，”常盛笑眯眯的，“唉，他家挺有钱的，我生日的时候只送了我一个很便宜的玩偶。”
于是，李平辛又省吃俭用，为他准备着自己已经完全消费不起的昂贵礼物。
他不知道常盛有没有注意过他白色的衬衣T恤因为穿了太久已经洗得发黄，又旧又过季，他只是每次出门都要把这些已经失去时效性的昂贵衣服熨得平整，尽量穿有颜色的不会发黄的，看起来没那么旧，好像只要他一直穿得很贵，那些还算轻松体面的人生就没有离他而去。
这些都不重要了。
常盛出国之后，李平辛步入大三，课业减少，如果他认真想做一个电影导演的话，他要进组找一些正经实习了。
李平辛比较内向，朋友本来就少，想要进商业剧组有点技术含量的岗位，没有人带基本没有可能，学生剧组薪资太低，甚至没有，他现在缺钱。
他的绩点漂亮，大学时期写的剧本拿过奖卖过钱，拍的短片也陆陆续续拿过点小奖，但，这都没什么用。
倘若他的人生有人曾为他筹谋，曾“为他好”，一定会告诉他，以你的家庭情况，学导演是死路一条，可惜他没有，中学时代把世界想得太理想化，父母对他不管不问，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李平辛在找实习时屡屡碰壁，最后找了一家广告公司去做影视创意，想着慢慢来吧，不着急，只要是跟拍摄相关的工作就可以。
他也是在那时候知道，常盛是常局的儿子。
跟传媒行业息息相关，影视总局的那个常局。
家里从政的好像不能写真实职位，写了个虚构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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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前男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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