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的那天,阳光好得刺眼,像一种残忍的讽刺。Anna帮我办理了所有手续,小心翼翼地将我扶上车。每一处旧伤和新痛都在提醒着那场未遂的自我毁灭。
我没有回公寓,也没有去公司。
“去地库。”我对司机说,声音平静无波。
Anna猛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哀求:“林总!您……”
“只是去看看。”我打断她,目光投向窗外,不再言语。
车在地下停车场那个熟悉的位置停下。我让司机和Anna留在车上,自己拄着手杖,一步步走向那块曾经被鲜血浸透、如今早已被彻底清洗打磨、看不出任何痕迹的水泥地。
空气里只剩下车辆进出带来的微弱气流和淡淡的轮胎橡胶味。
我站在那里,闭上眼。
那夜的画面如同高清的噩梦,瞬间袭来——刺耳的引擎咆哮,刺目的车灯,黑色闪电般的拦截,震耳欲聋的撞击,飞溅的零件,还有那不断蔓延的、温热的、粘稠的血……
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胃里翻江倒海。手杖的金属头与地面接触,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我死死攥紧手杖,指节泛白,强迫自己站在那里,承受着这凌迟般的回忆。
许久,我睁开眼,眼底是一片干涸的沙漠。
转身,离开。
没有回头。
下一站,墓园。
午后的墓园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松柏的沙沙声。我让车在山下等,自己一步一步,缓慢地、艰难地拾级而上。
她的墓碑前很干净,没有杂草,放着几束已经有些干枯的鲜花,大概是逐辰那些孩子放的。
黑白照片上,她笑得眉眼弯弯,带着一丝不变的、近乎天真的张扬,与周遭的沉静死亡格格不入。
我放下手杖,极其缓慢地、仔细地拂去照片上一点微不可见的灰尘。指尖触及那冰冷的、光滑的瓷釉表面,带来一阵尖锐的战栗。
我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的笑容,仿佛要将这最后的影像,彻底烙进灵魂深处。
阳光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石碑上,像一个沉默的、即将融化的拥抱。
站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腿部的伤处传来难以忍受的酸痛。
我缓缓俯身,拿起手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照片。
然后,转身,下山。
没有告别。
因为即将重逢。
司机送我回到公寓楼下。那辆黑色的、伤痕累累的重型机车,就静静地停在那里,像一头等待已久的、忠诚的黑色巨兽。
“林总……”Anna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最后的绝望,“求您……别……”
我抬手,止住了她后面所有的话。
我的表情一定平静得可怕。
“回去吧,Anna。”我说,声音甚至称得上温和,“这些年,辛苦你了。”
她瞬间泪如雨下,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没有再看她,拄着手杖,走向那辆机车。
跨坐上去的感觉无比熟悉,沉重的车身压着伤腿,带来一阵刺痛,我却恍若未觉。
引擎点燃,低沉的轰鸣声如同苏醒的野兽在咆哮,震动着我的胸腔,也震碎了Anna最后一丝希望。
我没有戴头盔。
就这样,发动了机车,缓慢地驶入了车流。
后视镜里,Anna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
我没有驶向盘山公路。
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城市边缘那片著名的、陡峭的临海悬崖。
车速越来越快。
风再次变得暴烈,毫无遮挡地撕扯着我的头发,抽打着我的脸,灌满我的耳朵,试图淹没一切思绪。
但这一次,我没有试图去对抗,去逃避。
我任由那风穿透我,如同穿透一个早已千疮百孔的魂魄。
眼前的道路开始变得熟悉,海水的咸腥气味越来越浓。远处,悬崖的边缘像一道黑色的裂痕,切割着蓝得虚假的天空和大海。
油门被一拧到底!
引擎发出最后一声狂暴的嘶吼!机车如同离弦之箭,以一种决绝的、毫不回头的姿态,冲向那片虚无的蔚蓝!
风声呼啸到了极致,仿佛全世界都在为我奏响最后的、盛大的挽歌。
在轮胎彻底离开坚实地面、身体开始失重下坠的那一瞬间。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所有的疼痛、恐惧、空虚、绝望……都奇迹般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幸福的平静。
我甚至微微扬起了嘴角。
视线里,仿佛出现了一个身影。
她穿着黑色的机车服,跨坐在她那辆帅气的摩托上,就在那片蔚蓝的前方,回过头来,脸上带着我熟悉的、灿烂得晃眼的笑容,朝我伸出手。
风声里,我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清晰而温柔:
“姐姐——这次,换我带你——”
我闭上眼,彻底松开手,任由身体拥抱那急速坠落的失重感,嘴角的笑意加深。
丫头……
久等了。
我来了。
巨大的撞击声被滔天的海浪声瞬间吞没。
蔚蓝的海面上,只留下一圈迅速扩散又平息的涟漪,像一滴泪落入大海,无声无息。
那辆黑色的机车残骸,和那个曾经名叫林薇的女人,一同沉入了冰冷的深渊。
至此,林薇的时代,彻底落幕。
没有哀悼,没有挽歌。只有一片终于降临的、永恒的宁静。
而她,是幸福的。
因为她最终,穿越了生死,找到了她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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