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当晚，夏映繁久违地梦见了柳梦白。
他从小就没了父母，是柳梦白的奶奶收养了他。
柳梦白比他年长十岁，在他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柳梦白就已经接过了养家糊口的重担。他从没有提起过他的父母，只有一个奶奶。奶奶身体不好，但依然要每天上下山进行劳作，小小的夏映繁磕磕绊绊地跟在柳梦白的身后，摔跤了也不敢吭声，生怕自己被丢下。
但柳梦白实在是一个温柔的男人，他会牵住夏映繁的手，防止他再次跌倒，带着他在这个村庄里四季来往。他少年老成，性格稳重，学习成绩也很好，但是为了照顾年迈的祖母和年幼的他，他高中便辍了学，去到一家电子厂里打工，用微薄的薪资供养夏映繁读书。
在梦里，他俊秀的容颜一如从前，温文尔雅、文质彬彬。他就算穿着灰扑扑的工服来学校接夏映繁放学，也依然是人群里最显眼的那一个。
他只有一辆自行车，所以夏映繁就坐在后座上，抱着他的腰，脸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在吱呀吱呀的链条转动声中迎着风，和他一起穿过村庄的春花秋月、夏雨冬雪。
他如兄如父，好似一轮天边的明月，是夏映繁最为依赖、最为安心的存在。
十岁的冬天，奶奶在睡梦中溘然长逝。满屋子炭火燃烧后呛人的气味，和柳梦白脸上那惊慌失措、饱含着痛苦的表情，成为了那一整年唯一留下的记忆锚点。
大雪纷飞，哀乐喧哗，夏映繁跪在柳梦白的身边，和他一起向供台上，黑白照片里的那个慈祥的老人磕头。
彼时夏映繁还不懂得什么是死亡，只是听到村里的长辈说着“走了”，于是他懵懂地抬头，问他的哥哥:“你也会离开我吗？”
柳梦白原本平静的脸上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他半跪下来，将夏映繁抱入怀中，自己却红了眼眶。
“不会的。”他抱紧双臂，只来得及说完这三个字，从喉咙口涌上来的止不住的呜咽，让他在自己弟弟的耳边哭得泣不成声。
“我只剩下你了，小星。”他哽咽着说道，“不要离开我。”
带着恳求意味的嗓音仿佛犹在耳畔，现在想来却无端讽刺。
啊，哥哥。我又何尝不是，只有你了呢？
夏映繁的眼泪，早在他离开的第一年，就已经为他流干、流尽了。
可耻的骗子，怎么能用那样温柔的脸说出不会离开的谎言？
柳梦白曾一度让他变成了一件属于他的遗物，只影伶仃地走在这世间，跟躺进坟墓里有什么分别？
——总归，只有他一个人。
14
盛夏，暴雨倾盆。
连日的大雨让过高的气温终于降了下来，然而夏映繁依然觉得胸口有点闷，可能是因为气压变低了，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
齐晴霄没有再来找过他，一连一个礼拜都没有消息，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今天本来应该是闭店盘点的日子，夏映繁照常放假，但是餐厅经理给他发消息，说小王今天请假了，店里清点人手不够，让他去店里帮忙。
索性闲着也是闲着，夏映繁打着伞坐上公交车，来到了店里。
他是从厨房后门进的，大堂里的灯都没开，奇怪的是店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绕了一圈，只有仓库的灯还开着。
他走到仓库里面，不止没有人，连卸货的箱子都没有，心中不由得产生一丝不安。是经理喊他过来的，却见不到一个员工，再联想到平日里经理对他的殷勤奉承，夏映繁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握紧手里的雨伞立刻转身，却正好看见经理笑盈盈地从门口走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夏映繁脚步一顿，随即面色如常地继续往前走。不出意外，经理伸手拦下了他。
“小夏啊。”他脸上的笑容如常，可是眼神却逐渐变得肆无忌惮。
夏映繁的脸色变了变，勉强牵起唇角，“经理。”他不动神色地换了个方向想要出门，但是又被拦下了。
“其他人呢，不是跟我说缺人手吗？”他停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道:“怎么只有你一个在这。”
“小夏啊，”经理黏腻的目光停留在他修长白皙的脖颈上，嘿嘿地笑了，“哥哥呢，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夏映繁的手背上，“只要你跟了我，这间餐厅的副经理就是你的了。”
夏映繁眉头一跳，故意问道:“经理的意思是......”
“当服务员，太委屈你了。”经理见他没有拒绝，于是更加变本加厉，手指绕到他的腰后，不怀好意地上下轻抚，“我知道的，你有野心，我看得出来。你只是......需要有人在你的背后......推上一把。”
说话间，他的脸孔距离夏映繁越来越近，脸上的贪婪和垂涎之色，令他原本还算周正的脸变得越发扭曲和丑陋。
夏映繁一动不动，冷眼看着他。越是在紧要关头，他的头脑就越发冷静，他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想要从他的身上得到些什么。
如此卑鄙、下作，又恶心。
背后的那只手，就像一只爬行的蛆虫，所过之处，尽是一些令人嫌恶的恶臭的脓液。
“推一把？”他不怒反笑，眼睛一弯，竟是露出一个极其少见的，漂亮又乖顺的笑来。
经理的眼睛瞬间就被这个笑容吸引，牢牢地黏到了他的脸上。
夏映繁继续用一种柔缓的、带了点沙哑的嗓音，曼声道:“是这样......推一把？”
他歪了歪头，笑容变得更加迷人。
经理被美色冲昏了头脑，迫不及待地凑上前去，想要好好地一亲芳泽。
所以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的背后，夏映繁举起了手里一直紧紧抓着的雨伞，指关节用力到泛白。
随后——他狠狠地、狠狠地、狠狠地砸向经理的后脑！
男人猝不及防，惨叫了一声，两眼一翻，整个人的身体如同烂泥般瘫软下去。
夏映繁本能地退开一步，双腿因为过于紧张而开始发软，但是他低下头死死看着他，瞳孔恐惧地缩紧，右手禁不住地颤抖，紧接着，他浑身都发起抖来。
他弯下腰，再一次举起雨伞抽到男人的脸上，一下、又一下，死命地抽着，他咬紧了后槽牙，一边打，一边恨恨地骂道:“推一把！推一把！是这样吗？啊？”
窗外雨声嘈杂，雷霆震响，他的眸中燃烧着熊熊暗火，仿佛要将一切风雨都尽数吞没。打累了以后，犹嫌不解气似得，夏映繁又抬起脚踹了这个男人好几下才勉强停住，胸膛依然起伏不定。
他绕过地上像死猪一样的男人，用力拉开仓库的门，却看到门口站了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正抬着手，做着敲门的动作。
夏映繁正在气头上，对他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下意识以为他也是经理的人，立刻挥出一拳捣向他的下巴。
“夏先生！我没有恶意——”那个男人身形敏捷地躲到一边，迅速举起双手证明自己的清白，“是齐先生——”
“他监视我？！”夏映繁抢过他的话头，两只眼睛怒瞪着他，口不择言地说道:“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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