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车内一片寂静，唯有齐晴霄低沉的嗓音，和由他讲述出来的，那个悲伤的故事。
“他没有来得及留下遗言，本来医生说他的情况还算稳定，妈妈和他都比较乐观，结果他半夜突发高烧，进入抢救室后，依然没能再度睁开眼睛。”
“为此，妈妈郁郁寡欢了许久，她觉得，柳梦白的死因大部分要归咎于她，如果她一开始就将他带走，他也不会被送回那个村庄。同时，她也情不自禁地怨恨着你的祖母，怨恨着你。”
“她一直没有放弃让柳梦白回到她的身边，甚至，她提出愿意将你一起接到家里，办理收养手续。因为，柳梦白是为了你们的奶奶，为了你，才一直留在那儿的。但是他坚定地拒绝了。他不想破坏自己母亲的新家庭，也不想逼你接受三个陌生人成为你的新家人。而且，我的父亲也坚决反对。”
“所以，她没有告诉你任何关于柳梦白去世的消息，而我当时不知道这件事情，后来......也无能为力了。”
说得有些口干，齐晴霄喝了一口温水，抬眸去看夏映繁的脸色。
夏映繁愣愣地看着窗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车窗上蒙了一层厚厚的水雾，和蜿蜒的雨迹一起，组成了一副朦胧而扭曲的景象。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
回答他的是夏映繁缓慢而沉重的呼吸声。
半晌，他才转过脸来，轻轻问道:“你的妈妈呢？我想见一见她。”
齐晴霄呼吸一窒，手里握着的杯子有些不稳，荡出了一点温水，落到他的西装裤上，洇湿了一片。水的热度灼烧着他的皮肤，过了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声音，尽量平稳地回答道:“她也去世了。在柳梦白离开的第三年。”
夏映繁诧异地睁大眼睛，有些慌乱地说道:“抱歉......我——”
齐晴霄按住他的手背，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先不要紧张。
“她大病了一场，抑郁症很严重，要一直吃药。而我的父亲不满意她对前夫儿子的过度关心，一直闹着要跟她离婚。她是因为疲劳驾驶，刹车踩得有些晚，再加上刹车片松动，车速没有及时降下来，被另一辆违规的轿车撞上，整辆车都翻了，她也被甩了出去，没来得及撑到医院，就没有了生命体征。”
他垂下眼睛，声音逐渐变得冷酷，“那一天，她是开车去民政局跟我爸离婚的。”
“——这不是一场意外。”
“因为在那之前的一周，我妈的车就被送去4s店进行例行的检查和保养，刹车不可能会有问题。”
时至今日，谈论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他那冷峻的脸上依然会浮现出怒容。阴沉的眼眸冰冷无比，其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他鲜少有这种情绪激动的时刻，可就连他的愤怒都是压抑且克制的。
“你的意思是......”
齐晴霄深吸一口气，说出了后续。
“我不知道是谁干的，警察也不接受我的说辞，最后，这件事情被定性为一场意外。但是，我能猜到，总归不外乎是那几个人。
——我的舅舅和那帮亲戚，他们都觊觎我母亲的财产，却又看不起她，经常来这里闹事。愚蠢，又贪得无厌。
还有我爸爸，他是入赘的，连工作都是我妈给他安排的，这么多年都对我随母姓这件事情耿耿于怀。而且他一直都捞不到什么钱，我妈对金钱很敏感，也很强势，如果离婚的话，他根本分不到什么钱，因此他也从来不敢出轨。
我母亲去世以后，谁跟我抢遗产，谁就是害死她的人。
宁可错杀，我也不会放过一个。”
分明在说一些很可怕的事情，但他的语气却十分冷静，隐约透出的偏执情绪，听得夏映繁浑身发冷。
齐晴霄察觉到了，他转动了一下眼珠，看向他，轻声问道:“害怕我了？”
接着，他又自我否定。
“不对，你一直都怕我。”
他扯了扯唇角，似乎想要露出一个笑容，但这个举动令他的脸显得愈发可怖，因为他的眼神中毫无笑意，像是火焰燃烧过后剩下的冰冷的残骸。
于是夏映繁明白了，他也是被亲人抛下，因而痛苦不已的那个人。因为无法去怪罪已经死去的人，所以最后，只能怨恨自己。
不止如此，他还被迫去面对那些来自周遭的觊觎和**裸的恶意。
明枪暗箭、勾心斗角。
他别无他法，只能武装自己，露出獠牙，震慑对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松懈。
因为他只有一个人。
多么相似啊，他们二人的境遇。
缭乱的命运将他们不可思议地连结到一起，明明应该已经错过了，但他们最终还是遇见了彼此。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认出我来了？”夏映繁问道。
齐晴霄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皮夹，又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被透明软壳包裹的旧相片。
他保存得很好，所以即使过了这么多年，照片依然色彩鲜亮，而照片里的那个人，音容笑貌仿佛犹在昨日。
夏映繁定定地看着，他早已忘却了这张相片，但是有人替他好好地保存了下来。
他突然间明白了齐晴霄为什么会找上他。因为他们之间有着相同的回忆、相同的处境，那些痛苦的、隐秘的、忧伤的、绝望的、不可言说的心情，促使着他不断去寻找着解脱和慰藉，变作心愿未了的灵魂在人世间彷徨游荡。
肤浅的安慰根本无法起到作用，只会让他们的内心更加空虚。而多余的同情则更令他们感到厌烦，因为他们从未觉得自己应该可怜。
唯有他，唯有拥有同样伤口的他，才能够真正理解他的徘徊、他的苦痛、他的迷茫、他的恨、他的爱，才能够理解他想要的安慰、他想要的救赎。
只需要瞧他一眼，夏映繁就明白了，明白他对母亲和柳梦白的思念，与自己的如出一辙；只需要靠近他，他就能够从他的身上感受到温暖和心安，因为他们的伤口中淌出了同样鲜红的血液；只有面对彼此，他们才能坦然露出嶙峋的白骨与血肉，如同看向镜中的另一个自己，他们咀嚼着同一份孤独和悲伤。
不知道是谁先挑起的头，他们亲吻起彼此，将嘴唇贴紧，让呼吸纠缠，两片胸膛紧紧地倚靠，好让他们跳动的心脏融化在一块儿。那一刻，他们不再孤单，因为彼此的心跳和血液已然交融。
车内的温度一节一节攀升，齐晴霄松开领结，夏映繁也解开了衣扣。
指尖插入彼此的指缝，十指相扣便是同心同德。唇瓣难分难舍地相互纠缠，像是在花间追逐嬉戏的长尾凤蝶。
齐晴霄紧紧抓住夏映繁的肩膀，将他给予自己的炽热尽数包容。夏映繁趴在他身上细细地喘着气，一身白皙的肌肤都被蒸出了嫩生生的粉色。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难以忍受，晶莹的汗水从他的额角滑下，又从下颚处滴落，齐晴霄怜惜地亲吻他的眼睛，却被他用手推开。
“好热......别动......”他颤抖着吸了一口气，警告道，“我怕我忍不住......”
齐晴霄勉强克制住自己的冲动，笑了起来，胸膛微微震动，“忍不住......就算了......”
却换来一个奇怪的眼神。
“据说会拉肚子。”夏映繁小声地说道，“会严重到去医院的程度吗？”
“嗯......”齐晴霄看似在思索，实际上整个人的心神都扑在夏映繁的身上，他尚未餍足，当然还渴望更多的，和更深入的接触。
“不至于，我的身体很健康。”说完，他再也忍不住似的，按住夏映繁的后颈同他激烈地接吻。
“专心一点。”他惩罚似的咬了咬他的舌尖，鼻子碰到了鼻子，“不要想我以外的事情。”
“唔，可是——”夏映繁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他弄得一下子失了神，除了大口喘气，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没过多久，一阵风吹过来，又下起了如酥的细雨，浸润着路边鲜妍的月季花瓣。蒙蒙雨雾在空中飘荡着，恰似柔软的帷幕缓缓落下。
回家的路上，齐晴霄一只手开车，另一只手牵着夏映繁的不放。
困倦的夏映繁勉强打起精神，提醒他:“危险驾驶。”
“没事，我开得很慢。如果你实在担心，要不要我喊小魏过来？”
“你这车......”夏映繁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目光飘向后座，脸颊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
随后，他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愤愤地抽回自己的手，半羞半恼地说道:“反正跟我没有关系！”
齐晴霄心情大好，但又不敢笑得太过明显，生怕脸皮只有一点点薄的心上人弃车而逃。
雨声实在是太过催眠，体力也几乎消耗殆尽，夏映繁慢慢地睡着了。他的身上盖着齐晴霄的西装，大半张脸都埋进衣领里面，两扇漆黑的眼睫微微翘起，如蝶翼般纤长优雅，还时不时地轻颤两下，怎么看都我见犹怜。
奔驰开进小区，停进别墅的停车坪。齐晴霄走下车，打开副驾驶的门，将夏映繁从车里抱了出来。
或许是惊动了他，夏映繁突然睁开了双眸，懵懵地看了齐晴霄一会儿。
他不停地眨着眼睛，感觉随时都会再睡过去，但是他努力地想要保持清醒。因为他突然间想到，他还有一个问题没有问出来。
“你喜欢我吗？”他抬起手勾住齐晴霄的脖子，下意识往他的怀里钻了钻，寻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然后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保持清醒任务失败。
齐晴霄轻笑了一声，反问道:“你呢？你喜欢我吗？”
话音落下，只有皮鞋踏上楼梯上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看来这个问题，他今天注定得不到答案。
但是，没有关系。
他和夏映繁以后还会有很多个明天，他总能得到答案的。
只不过......他的心中难免会产生一些对未知的忐忑和迷茫。
毕竟他总是不知道该拿夏映繁怎么办才好。
他既怕夏映繁爱他，却没有他爱得那般深刻，于是由爱生恨，平添怨怼；他又怕夏映繁没有爱他，心里还要牵挂其他男人，害他擅自期待，徒增纠缠。
而至于他自己的回答——从始至终，从未变过。
20
用鞋头顶开卧室的房门，齐晴霄将夏映繁轻柔地放到床铺上面。接着他一手撑在床头，俯身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晚安，我的星星。”
end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