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深深是被陆衍半扶半架着塞进绿光传送门的。
许盛安还在处理工厂的收尾，钢管扔在地上发出闷响，苏曼被反剪着胳膊押出去时，还在笑，说“场域的门已经开了条缝”。那些话像细小的针，扎在凌深深的耳膜上，他却没力气回头，眼皮沉得像坠了铅，只能任由陆衍推着他往前走。
后背的擦伤还在隐隐作痛，是刚才撞开能量网时蹭的。更疼的是心口那片空茫——他看见沈文沁的虚拟形象一点点消散，像被风吹散的烟，藤蔓勒过的地方连绿光都变得稀薄，最后只剩半透明的影子，在他伸手去抓的瞬间，彻底融进耳环里。
“别睡。”陆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刻意放柔的力道，“到主控大厅就好了。”
凌深深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手里的画笔。笔杆上的“深”字被冷汗浸得发潮，指尖还残留着沈文沁虚拟皮肤的凉意——刚才他扑过去时，摸到的最后一点温度，像块冰，很快就化了。
传送门的白光吞没他的瞬间，他好像听见了电流滋滋的声响，很轻，像谁在他意识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主控大厅的绿光比平时暗了些。
星轨代码还在缓缓转动，却没了往日的鲜活，生了锈的齿轮。懒人沙发孤零零地陷在那里，茶几上的汽水还剩小半瓶，是他早上临走前喝的。最显眼的是中央的虚拟控制台，屏幕暗着，只有几行绿色的乱码在闪烁，像系统崩溃前的最后挣扎。
“沈文沁？”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在空旷的大厅里荡出微弱的回音。
没人应。
数据流像凝固的水，连平时总爱晃悠的代码带都垂在半空，一动不动。他伸出手，指尖穿过那些半透明的绿光，触到的只有一片冰凉——没有熟悉的电子音，没有吊儿郎当的嘲讽，没有那个银发绿眸的影子突然冒出来，骂他“蠢死了”。
凌深深低下头，额头抵着冰冷的控制台。手点点耳环
他想起第一次进主控大厅，沈文沁嘴硬说“系统不吃甜食”，却在抽屉里藏了草莓糖；想起在“自由市场”，他看着被交易的兔子系统发呆，沈文沁悄悄把画面切到了那对柴犬系统和宿主身上；想起刚才在工厂，那个总说“老子是系统”的家伙，明明自己都快散架了，还在吼“别看”。
原来系统，也会有撑不住的时候。
他蜷起身子，把脸埋在膝盖里。这次没哭，只是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累。跟NPC厮杀时没觉得，跟苏曼对峙时没觉得，直到此刻，站在这片空荡的绿光里，才突然卸下所有力气。
像场漫长的奔跑，终于跑到了终点，却发现平时等在那里的人，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手腕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暖意。
是沈文沁之前给他的定位器，此刻正发出淡淡的绿光，像颗小小的星星。紧接着，控制台的屏幕闪了闪，乱码渐渐褪去，浮现出一行歪歪扭扭的绿色字迹——
【蠢货，哭了没？】
凌深深猛地抬头，心脏狂跳起来。
屏幕上的字迹很快消失，换成了个简单的笑脸符号，旁边还有个小小的进度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爬升，标注着“系统修复中：17%”。
电流滋滋的声响再次响起，比刚才清晰些，像有人在努力调整信号。这次，他听清了那不成调的歌——是他上次在副本里哼过的流行曲，沈文沁当时还骂“难听死了”。
他伸出手，轻轻按在屏幕上那行进度条的位置，掌心贴着冰凉的玻璃，却好像能透过这层屏障，触到另一端那个正在拼命修复自己的系统。
“没哭。”他对着屏幕轻声说，声音还有点哑，却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进度条爬快点，蠢货系统。”
屏幕闪了闪，弹出个中指的表情。
凌深深笑了，把额头抵在屏幕上，像靠着一个不会消失的支点。
主控大厅的绿光依旧安静，星轨代码缓缓转动，进度条在一点点爬升。他不用再强撑着“不害怕”，不用再假装“不在乎”
外面的世界还有很多麻烦——苏曼提到的“场域裂缝”，许盛安没说出口的隐忧，凌远藏在平行场域里的秘密。
画笔从掌心滑落，在地上滚了半圈，停在控制台的阴影里。墨色的颜料顺着笔尖滴落，在虚拟的地面上，晕开一朵小小的、带着韧性的花。
等你。
进度条爬到23%的时候，凌深深趴在控制台上睡着了。
他没回现实世界，也没挪到懒人沙发上，就那么蜷着身子，半边脸贴在冰凉的屏幕上，呼吸均匀得像湖面的涟漪。睫毛偶尔颤一下，大概是梦到了什么，指尖无意识地蹭过进度条的位置，像在确认那抹绿光还在。
主控大厅的星轨代码悄悄调整了角度，把最柔和的那束绿光打在他身上，像盖了层薄毯。
这是沈文沁藏在系统底层的小程序——“宿主睡眠守护模式”，上次凌深深在副本熬了三天后，他嘴上骂“活该”，背地里却把程序调试了七遍，确保不会惊扰到睡眠。此刻，连程序都在努力降低存在感，生怕吵醒这来之不易的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进度条跳到30%的瞬间，控制台突然发出“叮”的轻响。
凌深深猛地惊醒，抬头就看见屏幕上多了行字：【抽屉里有热牛奶】。
他愣了愣，下意识拉开沙发右边的抽屉——果然躺着盒温乎乎的牛奶，包装上还印着他爱喝的牌子。指尖碰到温热的纸盒时，鼻子突然有点酸。
“修复得怎么样了？”他对着屏幕轻声问，声音还有点刚睡醒的哑。
屏幕闪了闪，弹出个龇牙的表情，紧跟着是一行欠揍的字：【快得很，别催，最强系统做事需要仪式感】。
凌深深没笑，只是拧开牛奶盒，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熨帖了刚才那阵空落落的疼。他看着进度条慢悠悠地往上爬，突然想起沈文沁总说“系统不需要休息”，可现在才发现，这家伙连修复都带着点偷懒的磨蹭。
“苏曼说的‘场域裂缝’，是真的吗？”他吸了口牛奶，声音低了些。
屏幕上的表情消失了，进度条停顿了两秒，才跳出一行字：【不关你的事，等老子修复好，自然会处理】。
“怎么不关我的事？”凌深深把牛奶盒捏扁，“她不是说我是‘钥匙’吗？”
进度条又停了，这次停了很久，久到凌深深以为连接又出了问题，屏幕上才缓缓浮现出一行字，比之前的字迹都要轻：【凌远当年研究场域，是想修正遗憾，不是让别人拿来当武器。但现在开关在你手里，想不想开，由你说了算】。
凌深深攥紧了空牛奶盒，指尖泛白。
“那你呢？”他突然问，声音轻得像耳语，“你也是为了这个才……”
话没说完，就被屏幕上突然跳出的大红感叹号打断：【警告！宿主试图打探系统**，罚你明天副本难度翻倍！】
凌深深笑了，眼角的泪却跟着掉了下来，砸在控制台上，和刚才的泪痕混在一起。
他没再追问，只是重新趴回屏幕前，看着进度条一点点往上爬。35%，36%，37%…
外面的世界还在等他们。
温热的牛奶余味，缓慢爬升的进度条，有屏幕上偶出的欠揍表情，还有那束始终笼罩着他的、不会消失的绿光。
凌深深打了个哈欠，把脸埋进臂弯里，只露出双眼睛盯着屏幕。
“等你修复好，”他迷迷糊糊地说，声音渐渐低下去，“我们去刷那个‘星座副本’吧，听说奖励里有哥画的星图……”
进度条爬到40%的时候，屏幕上的字迹停在了“好”。
星轨代码轻轻晃动，把少年的呼吸和系统的修复声，都裹进了这片安静的绿光里
足够修复所有损伤，足够找到所有真相，足够把那些藏在平行场域里的遗憾，一点点，都变成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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