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转换站的记忆幻境里挣脱时,沈砚的衬衫已被冷汗浸透,贴在背上像层冰凉的薄膜。林深的影子缠在他的手腕上,黑丝般的边缘泛着银蓝微光,正一点点驱散他四肢百骸的寒意——就像十年前在实验室,他操作影能试剂被冻伤时,林深也是这样用影子裹住他的手,指尖凝着细碎的冰晶,却小心翼翼地不敢碰伤他分毫。
“周明在幻境里加了‘影锚’。”林深扶着他往出口走,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喘息,白发被应急灯照得泛着冷光,“那是能勾连真实记忆的东西,刚才你差点被十年前的愧疚拖进去。”
沈砚的脚步顿了顿。幻境最后那幕太真实了:防火门后的火焰卷着林深的白大褂,对方冲他伸出手,掌心的皮肤被灼烧得发红,嘴型清晰地说着“开枪”。他当时几乎要扣动扳机,是手腕上突然传来的冰凉触感——林深的影子咬了他一口,才让他猛地惊醒。
“愧疚?”他哑着嗓子问,喉结滚动时,能尝到铁锈般的涩味。
林深没立刻回答,只是拽着他加快脚步。地下三层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消毒水味里混进了泥土的腥气,楼梯转角处的墙壁上,有人用影族文字刻着一行字,被岁月磨得只剩浅痕。林深的指尖抚过那些凹陷的纹路,影子突然在地面铺开,化作一道黑色的滑梯:“抓紧了。”
沈砚被他拽着滑下去时,听见林深在耳边说:“你总觉得是自己害了我,对不对?”
风声灌进耳朵,把这句话撕成碎片,却精准地扎进沈砚心里最软的地方。是啊,十年了,他总在午夜梦回时看见那场火,看见自己转身跑开的背影,看见林深被火焰吞没的瞬间。他甚至不敢去查当年的细节,怕真相真的如梦境所示——是他的懦弱,让那个总爱用影子逗他的少年,永远留在了火里。
滑梯尽头是片潮湿的草地,月光透过茂密的梧桐树叶洒下来,在林深的白发上缀满碎银。沈砚撑着膝盖喘气时,发现这里是老城区的后山,离警局只有两条街的距离,他加班晚归时,常抄近路从这片草地穿过。
“你住这附近?”他抬头,看见林深正往山坡上走,背影在月光里显得格外单薄。
对方没回头,只是扬了扬手。沈砚跟上去,才发现半山腰藏着栋爬满爬山虎的老楼,三楼的窗口亮着盏暖黄的灯,像只睁着的眼睛,在夜色里安静地注视着他。
“到了。”林深停在楼门口,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门推开的瞬间,沈砚愣住了——玄关的鞋柜上,摆着一双熟悉的黑色运动鞋,鞋边蹭掉的漆、鞋带末端磨出的毛边,都和他十年前在实验室穿的那双一模一样。
“这是……”
“你的鞋。”林深换鞋时,影子从鞋柜底下拖出双棉拖,鞋面上绣着个歪歪扭扭的星星,“火灾后从实验室废墟里找到的,我修了三次,还能穿。”
沈砚捏着那双鞋的鞋带,指腹抚过鞋跟处的磨损痕迹——那是他总爱踩着鞋跟走路磨出来的。十年了,这双鞋被保养得干干净净,连鞋底的纹路都清晰可见,像是昨天才被人脱下,放在这里等主人回来。
客厅的光线很柔,是老式台灯透过米色灯罩散出的光晕,落在地板上的光斑随着风影轻轻晃动。靠墙的书架顶摆着一排星轨模型,从太阳系到猎户座,每个模型的底座上都刻着日期:“2014.3.15 沈砚说喜欢这个星云”“2016.7.2 他今天路过天文馆,看了半小时”“2020.12.24 雪太大,他没加班,应该和同事聚餐了”……
沈砚的目光在那些日期上停顿。2016年7月2日,他确实路过天文馆,那天是林深的生日,他站在馆外的星轨海报前,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进去看看,最后却只是买了支橘子味的冰棒,对着海报说了句“生日快乐”。
原来那天,有人在某个他不知道的角落,把这个瞬间刻进了星轨模型的底座里。
书架第三层的玻璃门后,锁着个深棕色的木盒。沈砚的视线刚落过去,林深的影子就像被烫到般卷了过去,严严实实地遮住了盒子的轮廓。
“藏了什么宝贝?”沈砚故意逗他,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茶几上的相框——照片里,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少年挤在实验室的窗边,一个笑得露出虎牙,另一个的白发垂在额前,正偷偷往对方口袋里塞橘子糖。
林深的耳尖泛起薄红,转身往厨房走,声音闷闷的:“没什么……旧实验报告。”
沈砚却笑了。他太了解林深了,越是藏着掖着的东西,越藏着柔软的心事。就像当年实验室的抽屉最深处,总锁着本笔记本,里面画满了他的侧脸,旁边标着“沈砚皱眉时,左眉比右眉低半寸”“他吃橘子糖时,会先把糖纸折成星星”……
深夜的雨又开始下了,敲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沈砚被冻醒时,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身上盖着条带着雪松味的毛毯。客厅的灯还亮着,林深坐在沙发上,借着光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侧脸的轮廓在暖黄的光晕里显得格外柔和。
沈砚悄悄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林深的影子立刻从门缝钻进来,缠上他的脚踝,像在无声地提醒“地上凉”。他走到沙发后,低头看向笔记本——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星轨参数,页边空白处却画满了小小的简笔画:一个穿警服的小人举着枪,旁边总有个白发小人用影子给他挡雨;一个戴徽章的小人在吃橘子糖,白发小人的影子正往他口袋里塞更多糖纸;还有一个雨天的场景,两个小人的影子在积水里交缠,旁边写着“今天他的影子朝我笑了”。
最后一页的画里,两个小人坐在巨大的星轨模型旁,影子融成一片黑色的海,旁边写着行小字:“等星星想起一切,就带他去看真正的星轨。”
沈砚的喉咙突然发紧。他弯腰,从身后轻轻抱住林深,把脸埋进对方的颈窝。白发蹭在脸颊上,带着点微凉的触感,却比任何暖手宝都让人安心。
林深的笔顿在纸上,身体瞬间僵住,过了很久才缓缓转过身,墨色的瞳孔里映着沈砚的影子,像盛着一整个宇宙的星光。
“这里……”沈砚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就是我的安全区,对不对?”
林深没说话,只是抬手,用指腹轻轻蹭掉他眼角的湿意。指尖的冰霜不知何时融化了,只留下温热的触感,像十年前那个冬夜,他把暖手宝塞进沈砚枪套时,掌心不小心蹭过对方的手背。
窗外的雨还在下,但公寓里很暖。沈砚看着墙上两人交叠的影子,突然明白,所谓安全区,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地方。是有人用十年的等待,把你的喜好刻进日常;是有人在你失忆的岁月里,替你守着所有关于温暖的记忆;是当你终于想起一切时,发现他的影子,始终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
林深的影子顺着沈砚的手臂往上爬,在他掌心化作一颗小小的星星,轻轻跳动着,像在说“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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