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场的气氛比外场多了几分矜持的喧嚣，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风予暄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走向自己的座位，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前方，注意到云惟止已经在了。
那个男人坐在离他颇有一段距离的位置，中间隔着好几位业内重量级的制片人和品牌方大佬。云惟止脊背挺得极直，侧脸线条冷硬，周身仿佛自成一道无形的冰冷结界，将周遭所有的寒暄、谈笑与热闹都毫不客气地隔绝在外，与整个场合格格不入。
风予暄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随即极其自然地转向同桌的其他人，脸上扬起热情而恰到好处的笑容，与相熟的前辈、大佬们打招呼、寒暄。他的座位安排得很巧妙，周围都是业内有头有脸的人物，是拓展人脉、维持关系的绝佳位置。他游刃有余地周旋其间，言谈风趣，态度谦逊，引得众人频频微笑。
晚会流程一项项进行，歌舞表演、奖项颁发，光影变幻。
到了中场环节，风予暄上台领取“年度最具影响力艺人”奖杯。聚光灯精准地打在他身上，温暖而耀眼，将他笼罩在光晕之中。他从容地发表获奖感言，感谢团队，感谢粉丝，感谢品牌方，每一个名字都准确无误，语气真诚而不显刻意造作。
当说到某个提前设计好的幽默梗时，全场爆发出会意的笑声。风予暄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台下，恰巧与云惟止的视线有了一瞬间短暂的交汇。台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只是平静地、甚至是漠然地看着他，像是在观察一个与己无关的、遥远舞台上的表演。
风予暄脸上完美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刹那，但超强的职业素养让他瞬间恢复如常，滴水不漏地完美结束了感言，在热烈的掌声中鞠躬下台。
回到座位后，他依然保持着惯有的得体与阳光，与旁人低声交谈，但细心观察的人或许会发现，他唇角扬起的弧度稍微淡了一些，眼神偶尔会飘向远处，失神片刻，仿佛被什么东西稍稍扰乱了心绪。
晚会尚未完全结束，当云惟止提前离场的消息悄悄在几个团队之间传开时，风予暄几不可察地轻轻皱了下眉。他几乎能预料到，明天又会有多少通稿出来，对比两人的“敬业程度”和“礼貌风度”。
所有的活动环节终于全部结束后，风予暄又按照预定流程，耐心地接受了三家主流媒体的群访，回答了无数或重复或刁钻的问题，始终保持着最佳状态，这才得以脱身，回到后台休息室。
门一关上，他几乎是立刻松开了紧束的领带，长长舒了一口气，略显疲惫地瘫倒在沙发上，卸下了所有外在的武装。
“累了吧？”杨琳递过一杯温水，语气难得柔和，“今天表现非常完美，媒体那边的初步反馈都很正面，热搜也上了几个好的。”
风予暄闭着眼点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琳姐，下次这种大型活动，后面的群访能不能适当减少一两家？我真的快笑不动了，脸都要僵了。”
杨琳在他身边的沙发坐下，语气缓和却坚定：“你知道这个行业就是这样。观众和品牌买你的账，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你的阳光、亲和、正能量。这是你的标签，也是你的核心价值之一，我们必须维持住。”
“我知道。”风予暄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只是有时候觉得，好像被‘阳光’这个标签困住了，必须永远明亮，不能有一刻的阴霾。”
杨琳沉默了片刻，语气更加坚定：“别想太多。你现在的事业势头正好，几个一线大品牌的续约意向都很明确，开出的条件非常优厚，那部S级古装剧也在深入洽谈中。保持住这个状态，明年我们绝对还能再上一个台阶。”
风予暄望着天花板上柔和的光线，忽然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琳姐，你觉得我真的能演戏吗？我是说，真正的演戏，像那些戏骨一样，不是靠这张脸和所谓的人气那种。”
杨琳皱眉：“为什么突然这么问？《烈日》的票房和口碑不是都很好吗？市场认可度非常高。”
“但专业的影评人都说表演流于表面，情感层次不够丰富。”风予暄坐起身，眼神是难得的严肃和认真，“我知道我和云惟止的差距在哪里。他是在用生命演戏，把自己完全掏空给角色，而我...更多的时候，可能只是在巧妙地扮演一个‘会演戏的风予暄’。”
休息室里一时安静下来。助理和其他工作人员早已默契地退了出去，留下两人独处。
杨琳叹了口气，神色复杂：“阿暄，每个人在这个圈子里走的道路是不同的。云惟止走的是纯粹的演技派路线，几乎不沾商业，而你走的是偶像实力派路线，商业和演技需要平衡。没有绝对的孰优孰劣，只是选择不同。市场需要各种各样的演员，你的商业价值、粉丝号召力就是他无法比拟的巨大优势。”
“但如果有一天，市场不再需要我这样的了呢？”风予暄问出了那个深藏心底的恐惧，“流量如流水，今天来明天可能就走。只有真正的硬实力和作品才能长青。”
杨琳看着他，忽然笑了笑：“你知道我最初为什么在那么多练习生里选中你，决定全力带你吗？”
风予暄摇了摇头。
“不仅仅是因为你的颜值顶尖，也不仅仅是因为你天赋好——虽然这些确实都很重要。”杨琳语气变得认真，“是因为我看到你身上有一种罕见的韧劲和清醒。当年选秀比赛时，你每天练舞到凌晨三四点，即使脚踝肿得老高也从不吭声。转型演员后，你为了一个只有几场戏的配角，自己默默去体验生活两个月，这些很少有人知道，但我都记得。”
风予暄有些惊讶：“琳姐，你...”
“你想提升演技，这是大好事，我们可以慢慢来，请最好的表演老师，精挑细选合适的、有深度的剧本。”杨琳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充满肯定，“但不要因此否定你现有的价值。你的阳光、你的亲和力不是伪装，是你性格里真实的一部分，也正是这种特质，让你能打动那么多人，拥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
风予暄沉思片刻，像是被说动了些，终于露出一个更接近真心的笑容：“谢谢琳姐，我明白了。”
这时，宣传负责人敲敲门进来，面色有些为难：“暄暄，琳姐，有个小问题需要处理一下。”
“怎么了？”杨琳立刻切换到工作模式，犀利问道。
“是这么回事，红毯结束后退场的时候，比较拥挤，云惟止老师的助理不小心碰掉了我们放在椅背上的一个备用领结盒子，好像没注意到，直接就走了。有粉丝恰好拍到了视频片段，现在网上有点小风波，双方粉丝又争执起来了。”
杨琳接过平板快速浏览了一下页面和评论区，眉头越皱越紧：“这么小的事也能吵起来？粉丝们真是...”
“需要咱们这边官方回应一下吗？”宣传负责人请示道。
风予暄抢先开口，语气温和却坚定：“不用了，小事而已，别小题大做。让后援会的大粉们引导一下我们的粉丝，不要再去攻击对方团队，强调一下专注自家。”
宣传负责人惊讶地看了风予暄一眼，又看向杨琳。杨琳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就按阿暄说的做。另外，发一条微博，晒一下今天收到的粉丝礼物，重点突出感谢，转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
负责人领命而去。杨琳转向风予暄，眼神里带着探究：“我以为你会同意趁机卖一波惨，拉一波路人的好感度。”
风予暄摇摇头：“没必要。这种小动作就算赢了也没什么意思，反而显得我们小家子气，不够大气。”
杨琳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忽然问：“你其实...并不讨厌云惟止，对吧？”
风予暄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为什么要讨厌他？我们只是...职业路线和性格完全不同而已。”他停顿片刻，声音轻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佩服
“其实我挺佩服他的，能够完全不在乎外界的眼光和规则，只专注在自己认可的世界里，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定力。”
“但他那种性格在圈内其实很吃亏，容易得罪人，也容易错失机会。”杨琳客观地评价道。
“或许吧。”风予暄站起身，准备换装参加会后必不可少的社交派对，“但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和看重的东西。他坚持的是极致的艺术，我坚持的是...不让所有支持我、喜欢我的人失望。”这是一种不同的责任。
换装间隙，风予暄刷了下手机。果然，#云惟止团队礼貌#的词条已经爬上了热搜低位，点进去全是两家粉丝的争吵和互相指责。他轻轻叹了口气，退出了微博，不想让这些影响自己的情绪。
之后的派对上，风予暄依旧如鱼得水，与到场的各路制片人、导演、品牌方代表谈笑风生。他记得每个人的喜好和最近关注的动态，聊天时总能精准找到对方感兴趣的话题，让人感觉备受重视。这既是他的天赋，也是他在多年摸爬滚打中磨练出来的能力。
“予暄最近在看什么本子？”一位业内知名的制片人李老师端着香槟问他。
“有几个项目在接触，但还没看到特别心动、非演不可的。”风予暄回答得巧妙而留有余地，“李老师要是有什么好项目，记得一定要想着我呀。”
制片人哈哈大笑：“还真有一个，不过...”他忽然压低声音，凑近了些，“这个项目有点特别，投资方的想法是...希望能同时邀请你和云惟止。”
风予暄举杯的手顿在了半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我和...云老师？”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啊，这次的投资方野心很大，想要打造的是年度现象级爆款。”制片人意味深长地笑笑，“不过现在还只在最初的评估阶段，细节保密，保密啊！”
风予暄迅速恢复常态，笑着点头：“那当然，谢谢李老师提前透露风声。”
派对结束后，回程的车上，风予暄将这件事告诉了杨琳。
杨琳震惊地瞪大眼睛：“同时邀请你和云惟止？什么项目这么大手笔？这怎么可能操作？”
“李老师没说具体，只暗示是S 级别的大制作，配置是顶级的。”风予暄看向窗外飞速流逝的城市霓虹，眼神有些复杂，“琳姐，你觉得...这可能吗？”
杨琳从震惊中回过神，沉思片刻，摇头道：“难。太难了。先不说你们双方团队愿不愿意、能不能坐下来谈，光是档期协调、片酬平衡就是天大的问题。而且你们俩的表演风格、市场定位、粉丝群体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对立，把你们放在一起，风险太大了，简直是一场豪赌。”
风予暄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如果...剧本特别好呢？好到无法拒绝那种。”
“再好也不行。”杨琳斩钉截铁，“你们俩合作，从官宣那天起，争议和争吵就会持续到播完为止，对谁的形象都没好处，完全是双输。更何况，以云惟止那种性格和对你的微妙态度，他那边是绝对、绝对不会同意的。”
风予暄没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夜景。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今晚在台上领奖时，与台下云惟止那瞬间的目光交汇。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平静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看不透底下究竟藏着什么。
他内心深处，竟然产生了一丝好奇，在那厚厚的冰封表象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世界？会不会因为一个足够好的项目而动摇？
第二天一早，风予暄还被睡意笼罩，就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他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听到杨琳异常严肃、毫无睡意的声音：“阿暄，立刻起床，有紧急情况，需要开个会。”
半小时后，风予暄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睡眼惺忪地出现在客厅。杨琳已经等在那里，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茶几上放着她的平板电脑。
“怎么了琳姐？一大早的，出什么事了？”风予暄打着哈欠问，心里有些嘀咕。
杨琳没有多说，直接将平板推到他面前，屏幕亮着：“看看这个。”
风予暄揉揉眼睛，凑近看向屏幕——那是一封格式正式、标题加粗的项目邀请函邮件，标题写着“《天作之合》影视化项目合作邀请”，发出方是业内最顶尖、最具话语权的影视公司，制作团队名单豪华得晃眼，导演是国际大奖加身的陈锋，制片人是...
他的目光迅速下移，猛地停在邮件附件项目书的主演推荐名单上，瞳孔骤然收缩。
那里，清清楚楚、毫无遮掩地，并排列着两个名字：
云惟止，风予暄。
“这...”风予暄瞬间彻底清醒了，睡意全无，“是昨天李老师说的那个项目？这么快就...”
杨琳重重地点头，表情极其复杂：“今天一早直接发到我私人邮箱的，级别很高。导演陈锋亲自打来电话跟进，希望我们能认真考虑，尽快给出初步意向。”
风予暄快速浏览着项目书的摘要，越看越震惊：《天作之合》是畅销全球的顶级IP，拥有庞大的书粉基础；投资规模空前，号称史上最高；制作团队堪称奢华，几乎是电影配置；角色设定...
他的目光停在了角色介绍页面上，呼吸微微一窒。
《天作之合》讲述了一对性格、思维模式、处事方法都截然相反的搭档，因一桩离奇大案被迫合作，共同破案的故事。一个极端冷漠理性，信奉逻辑与规则，擅长刑侦推理；一个极度热情感性，依靠直觉与共情，擅长人际沟通与潜入。两人从最初的互相排斥、针锋相对，到在一次次生死考验中逐渐理解、磨合，最终携手揭开层层迷雾，揭露惊人的真相。
风予暄的目光在两个角色的详细描述间来回移动，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角色设定，简直像是照着他和云惟止的现实模板量身定做出来的！
“你怎么想？”杨琳问，语气里带着罕见的犹豫和不确定。
风予暄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有震惊，有荒谬，有一丝跃跃欲试，还有深深的顾虑：“琳姐，这个项目...”
“我知道。”杨琳打断他，揉了揉太阳穴，“从纯粹专业的角度看，这无疑是难得一遇的好机会，顶级的配置，顶级的IP，极具张力的角色。但是从商业运营、粉丝反应、还有你和云惟止的实际关系来看...这简直是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两人对视一眼，都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犹豫、动摇与深深的权衡。
就在这时，风予暄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震动了一下。他低头看去，是一条来自完全陌生号码的信息，内容只有一句没头没尾、却让人心头一凛的话：
“我们追逐光明，只因我们深谙黑暗.....”
风予暄盯着那条诡异的短信，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没有反应。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洒满整个房间，温暖而明媚。但风予暄却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沿着脊椎爬升，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即将打破他精心维持的平衡与秩序。
他抬起头，看向眉头紧锁的杨琳，轻声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琳姐，你觉得...云老师那边，会接这个项目吗？”
杨琳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摇头：“以云惟止那种极端排斥炒作、排斥流量的性格，再加上他以往对你明显保持距离的态度...大概率不会。沈清姿那么精明，不会让他接这种争议巨大的项目。”
风予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回平板电脑上那份充满诱惑力的项目书。那两个并排在一起的名字仿佛有着某种诡异的魔力，牢牢地吸引着他的视线，让他无法移开目光。
他忽然感到一种强烈的好奇心，那座万年不化的冰山之下，究竟会不会因为这个看似荒谬却又无比诱人的项目，而出现一丝裂痕？
阳光透过窗户，在他俊朗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线条。风予暄伸出手，拿起那份沉重的项目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上那两个紧紧依偎的名字。
云惟止。
风予暄。
命运的齿轮，似乎在这一刻，带着巨大的轰鸣声，开始了它无人能够预料的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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