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惟止的公寓位于市中心顶级高层，占据了整层的空间，视野开阔得能俯瞰大半个城市的繁华与喧嚣。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利落干净，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或个人痕迹，整洁得像昂贵的样板间，缺乏浓厚的生活气息。
此刻，清晨的阳光透过整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洒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而安静的光斑。云惟止穿着简单的黑色家居服，站在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前，专注地冲泡咖啡。他的手很稳，水流匀速注入滤杯，看着咖啡粉逐渐膨胀，散发出浓郁而醒神的香气。整个动作带着一种仪式般的精确感。
沈清姿坐在一旁的高脚凳上，面前摊开着平板电脑和几份打印出来的项目资料。她已经连续说了近十分钟，语气从最初接到消息时的震惊，逐渐转为全然的专业与冷静分析。
“……陈锋导演亲自打来的电话，态度非常诚恳。他说这个项目秘密筹备了三年，剧本打磨了十一稿，投资方是星耀传媒和环球影业联合出品，预算在这个市场环境下堪称奢侈，甚至是疯狂。”沈清姿推了推她的无框眼镜，“他们明确表示要打造的是电影级的电视剧，预定一线卫视上星加全球主流流媒体平台同步播出。”
云惟止将冲好的第一杯咖啡递给她，自己拿着另一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喧嚣被高效的双层玻璃完全隔绝，室内只剩下咖啡的醇厚香气和几乎可闻的思绪流动声。
“剧本核心部分我昨晚粗略看过了，确实……”沈清姿罕见地斟酌用词，“非同寻常。两个主角的复杂度都极高，人物弧光完整，戏剧冲突和情感张力十足。给你看的这个角色，顾青临，是个有着难以启齿的黑暗过去的犯罪心理学专家，外表极度冷漠，拒人千里，内心却有着极其丰富、细腻甚至痛苦的情感层次。可以说……”她顿了顿，“既像是为你量身定做，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云惟止转过身，清晨的阳光在他身后形成一道朦胧的光晕，让他冷峻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另一个主角是谁？”
沈清姿停顿了一秒，语气平稳：“阳光型行动派刑警，直觉系，人际关系高手，是顾青临的完全反面，也是他的搭档。项目方和导演属意由风予暄出演。”
室内霎时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云惟止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咖啡杯壁，再次转过身，目光投向窗外遥远的天际线，看不出情绪。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阿止。”沈清姿继续开口，语气冷静得像在分析一支走势诡异的股票，“从纯粹的艺术角度，这是个难得一遇的好项目，可能是我近几年接触到的最好的电视剧剧本。从商业和话题角度，你和风予暄的首次合作会是爆炸性的，关注度绝对空前绝后。但从实际风险角度…”
“我们会成为全天候、无死角的比较对象，从演技细腻度到颜值状态，从戏份多少到单集片酬，从剧组日常表现到粉丝应援反响。”云惟止接话，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
“整个宣传期会变成修罗场，两家粉丝会撕得天昏地暗，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无限放大、解读、甚至扭曲。”
沈清姿点头，补充道：“而且，坦白说，以风予暄一贯表现出来的演技水准，能否驾驭这种复杂度和深度的角色，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如果他接不住你的戏，整体效果会大打折扣，甚至可能拖累整个项目的口碑。”
云惟止转回来，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看着沈清姿，轻轻摇了下头：“你低估他了。”
沈清姿有些惊讶地抬眼，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风予暄的演技被外界和他的偶像身份严重低估了。”云惟止语气依旧平淡，像在评价一个不相干的人，“他不是没有能力和天赋，只是常常被过于耀眼的光环和商业包装掩盖了。去年那部《烈日》里，有几场内心戏他处理得相当精妙，特别是得知父亲去世后，独自一人在天台的那场哭戏，情绪的层次和转换很丰富，克制但动人。”
如果刚才沈清姿只是有些惊讶，那现在就是真的有些吃惊了，她微微睁大眼睛：“你看了《烈日》？”她很难想象云惟止会去看一部风予暄主演的商业爱情片。
云惟止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道：“陈锋导演本人是什么态度？他对这个选角搭配的想法？”
“陈锋态度异常强硬，甚至有些偏执。他明确表示，如果不是你们俩一起演，他就不导了。”沈清姿露出一个混合着无奈和佩服的笑，“他说只有你们俩之间存在的那种真实而微妙的张力、那种截然不同的气场，才能演出这两个灵魂人物之间从排斥到理解、从对抗到依存的神髓。制片方看来已经被他说服了，现在几乎是全力以赴想要促成这个看似不可能的合作。”
云惟止走到沙发前坐下，长腿交叠，陷入沉思。阳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沈清姿耐心地等待着，没有打扰。她太了解云惟止了，当他露出这种表情时，说明内心正在经历激烈的交锋。艺术家的本能渴望顶尖的角色和剧本，而理智则在冷静地警告他这可能带来的一系列麻烦和负面影响。
“你怎么想？”良久，云惟止抬起眼，看向她。
沈清姿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体：“作为你的经纪人，从商业风险、舆论环境和未来发展的角度，我建议拒绝。风险太大，不可控因素太多，一旦合作过程中出现任何不愉快，对你苦心经营多年、爱惜羽毛才得来的口碑和声誉会是沉重打击。但作为朋友，作为一路看着你走过来的人……”
她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我觉得顾青临这个角色，可能是你等待了多年的、真正意义上的突破机会。这个角色的复杂度和深度，如果演绎好了，很可能让你一举拿下明年星辰奖的最佳男主奖杯，彻底站稳实力派巅峰的位置。”
云惟止的目光落在茶几上那份打印稿的封面上。《天作之合》的标题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仿佛带着某种宿命的意味。
“我需要看完整的剧本。”最终，他说道，声音低沉。
“陈锋那边已经发来了加密的完整电子版，密码是你获得第一个影帝那天的日期。”沈清姿将平板电脑推到他面前，语气带着一丝感慨，“他们做足了功课，也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
云惟止接过平板，却没有立即打开。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风予暄那边……什么反应？”
“杨琳今天一早给我打了个电话，语气试探。”沈清姿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属于王牌经纪人的弧度，“听起来他们那边也同样纠结。风予暄本人似乎对项目和角色很有兴趣，但杨琳更担心他会被你的演技气场压制，在合作中彻底沦为陪衬，反而巩固了他‘演技不如你’的公众印象。”
云惟止几不可察地挑眉：“有意思。”
他终于点开剧本文件，输入密码，开始沉浸式阅读。沈清姿默契地不再说话，起身为他续了一杯咖啡，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到书房另一端，处理其他工作邮件，将空间完全留给他。
时间在静谧中一分一秒地流逝。云惟止完全沉浸在剧本构建的世界里。他阅读的速度逐渐变慢，有时会停下来反复揣摩某一段落，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微微比划着什么，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已经在默念台词，体验角色。
沈清姿偶尔从电脑前抬头看他，能从云惟止微微发亮的眼眸和专注的神情中看到那种熟悉的光芒——那是当他遇到真正打动他、激发他创作欲的角色时才会有的专注与狂热。看到这种光芒，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将近三小时后，窗外的阳光已经变换了角度，云惟止才终于抬起头，眼睛里带着长时间阅读产生的细微血丝，但目光灼灼，仿佛有火焰在深处燃烧。
“怎么样？”沈清姿合上电脑，走过来问，虽然从他脸上已经读出了答案。
云惟止深吸一口气，罕见地流露出明显的外露情绪：“这是我近五年来看过最好的电视剧剧本。顾青临这个角色……”他摇了摇头，似乎找不到足够分量的词语来评价，“非常有挑战性，也极具吸引力。”
“所以？”沈清姿确认道。
云惟止站起身，再次走到窗前。夕阳已经开始西下，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温暖而恢弘的金红色光芒中。他的背影挺拔而坚定。
“安排与陈锋导演见面。”他说，声音不容置疑，“我要亲自和他谈。”
沈清姿毫不意外地点头：“好的。我马上联系。那风予暄那边……”
“那不是我们需要优先考虑的问题。”云惟止转过身，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和锐利，“如果项目本身足够优秀，他自然会做出接演的决定。如果他不接，或者犹豫，那反而说明他目前的眼界和能力，还配不上这个项目，也配不上成为我的搭档。”
沈清姿微微一笑，带着了然：“明白。我这就去安排。”
当她走到玄关门口时，云惟止突然叫住她：“清姐。”
“怎么了？”沈清姿回头。
“这个项目，”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可能值得冒一次险。”
沈清姿看着云惟止眼中那簇罕见却明亮的、名为挑战欲和创作欲的火焰，肯定地点了点头：“我也有同感。”
云惟止将沈清姿送出门。
“阿止，有的事情姐操心就行，你就负责好好的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沈清姿临走前，像是想起什么，拍了拍云惟止的肩膀，语气带着长辈般的关怀。
云惟止闻言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冲她轻轻笑了笑：“知道了。”
门轻轻关上，将外界暂时隔绝。云惟止重新拿起平板，再次点开剧本。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屏幕上的一段对话——那是顾青临与另一位主角林见羽的第一次正式会面，充满了火药味和智力交锋。
“有意思。”他轻声自语，眼中那丝挑战的光芒愈发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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