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墓园回来的那个晚上,白晚秋做了个梦……
白晚秋和妹妹午睡的时候,突然被艾薇叫醒,带出门去。
艾薇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就算老了也依旧漂亮,花白的银丝深紫的眼睛,她白得病态的手抓着白晚秋的胳膊走进黑巷子里。
“外婆,我们要去哪呀?”白晚秋眼睛睁得老大:“不带哥哥和妹妹吗?”
“乖,外婆带你去一个好地方。”艾薇喘着粗气。
白晚秋被带到一个死胡同里,被几个人牙子给围住,抓着胳膊拍了张照。
“200。”人牙子说。
“多给点吧!”艾薇说。
“这就一个女娃子,还已经这么大了,拿来养嫌太大,拿来睡嫌太小,不能多了。”
“你们把她卖到哪都行,不是有人专门喜欢这种吗?”
“嚯,虎毒还不食子呢,你就这么对你亲外孙女?”
“……”
白晚秋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自己被几个人牙子按住手脚,拿一块上了迷药的布捂住口鼻,在迷药的作用下她开始意识混沌不清,好像在做梦一样。
“楚楚!”
晕倒前的最后一秒只听见夏薇的声音出现在死胡同里,白晚秋想转头却转不了……
后来白晚秋在床上醒来,只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外婆深紫色的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拉着她进一条漆黑的巷子,妈妈在后面怒吼着什么,她忍不住想要回头看。
她坐起身子看着身边睡觉嘬手指的白晚童,更觉得这只是一场梦。
房门外妈妈又在和外婆吵架,哥哥推开门进来,看见她醒了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把食指竖在唇边:“嘘。”
白晚秋木着脸拿手捂住白晚童的耳朵,白晚风又过去帮她捂上耳朵。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白晚秋没有看见艾薇,只听到了门外不绝于耳的抓挠声,白晚秋和白晚童想去开门都被夏薇制止了,连平常最宠她们的白晚风都没有说话。
白晚风看着她们担心的表情,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被夏薇一个眼神瞪了下去。
而就是那天晚上,艾薇在门外突发心梗被送到医院抢救,死前还拉着白晚秋的手,说:“阿秋以后要多笑笑……”
多笑笑?
为什么要多笑笑?
因为笑起来和你像,可以永远膈应我妈妈是吗?
白晚秋突然从梦中惊醒,悲伤从心脏里喷涌而出,黑压压地填满整个房间,像是冬天的大雪,让她在盛夏里也冷得厉害。
“妈妈……”
眼泪无知无觉落下,道歉永远得不到回应。
那天晚上她每次睡着都重复做的同一个梦,没有安稳睡着过,如同一场漫长的折磨。
—
从墓园回来的那个晚上,白晚风做了个梦……
夏薇的手里提着外婆的骨灰,从桥上走到河道旁挥手,叫来了只乌篷船,她抱着睡着的白晚童熟门熟路跃上船,白晚风也抱着睡着的白晚秋跳上去,乌篷船上的大爷操着一口方言,问妈妈我们去哪。
夏薇看到摇船的人,讽笑一声:“还记得我吗?陈叔。”
陈叔认出了夏薇,不知道为什么撇了撇嘴,像是不想和妈妈说话,但是看在钱的份上,还是冷着语气问:“你咋回来了?”
“呵呵,就是把这老不死的送回家。”夏薇提了一下自己手上的骨灰盒。
“她才死呢?村里还以为她早就死了,都已经帮她立了座坟了。”陈叔皱起眉说:“跟招娣一样,都是没事找事。”
“招娣……她不是改名了吗?陈杳,杳无音信的杳。”
“她自己稀罕改呀,谁知道呢?我就乐意叫她招娣。”
白晚风觉得夏薇现在应该很难过,但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牵着她的手摇了摇:“妈妈。”
夏薇抹了一下眼睛,然后回握住他的手:“好啦,等会儿就带你去看外婆的家。”
“我不喜欢这里,看完就走吧。”
“嗯,看完就走。”
“哟,这小娃娃长的可真秀气。”陈叔伸手想捏捏白晚风的脸。
“陈叔,好好摇船吧。”夏薇紧紧抱住白晚风往后缩了缩,河旁边的芦苇疯长,她的目光望着水面有些忧伤,或许是因为想到了某个长眠在水中的故友。
从船上下来之后,白晚风抱着白晚秋和抱着白晚童的夏薇,在寂静的的夜里走过街上的青石板路,在石板路的尽头拦了一辆无牌无证的三轮车。
“妹子去哪呢?”骑车的男人操着一口混着口音的普通话。
“往前三里地。”夏薇抱着晚童上车,又补充了一句:“麻烦骑稳点,我的孩子睡着了。”
“好嘞……。”那个男人应了一声,随后目光停在白晚风怀里的白晚秋身上,问:“这个小孩是,你女儿?”
“第二个女儿。”夏薇说。
“长得和我小时候一个朋友真像。”他挠头笑了笑。
天色很黑,白晚风看不清夏薇的神情,只听见她说:“是吗?”
“是啊,你去前面干嘛的?是要转车吗?”那个男人问。
“我送我妈回来。”夏薇说。
“……节哀啊。”那个男人顿了顿,又问:“……那什么,你妈叫什么呀?说不定我认识呢。”
“你肯定认识,她叫艾薇。”
在夏薇说完之后,三轮车明显踉跄了一下,弄得晚秋很不舒服,在白晚风怀里蹭了蹭,改变睡姿。
那个男人发着抖,好像是想要回头,但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回头,好好骑着车:“夏姐……”
“你看你,当年不好好学习,净想着抄我作业,如今只能骑三轮车拉人拉货赚钱了。”夏薇好像认识这个男人。
“哪儿的话!我当年成绩也是很好的好伐,只是没你好,抄作业只不过是我懒而已。”这个男人和夏薇关系好像很好。
“那这些年怎么混的?黑子。”夏薇问。
“你走之后,我去把强了我姐姐那人打死了。”洪黑说。
“……真是,后悔吗?”
“不后悔的其实,不把他打死,他最多只是坐几年牢,可是我姐姐她都投河了。”
这次夏薇沉默了很久,久到洪黑都以为她不会说话了才说:“不后悔就行。”
“夏姐,你这三个女娃娃长得真漂亮,特别是大的抱着的那个,长得和你真像。”洪黑笑着说。
白晚风因为很长时间没剪头发,头发已经遮住脖子了,所以在这个稚气未脱的年纪,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个女孩子。
夏薇翻了个白眼:“看错了吧你?大的那个是男娃娃。”
“是吗?”洪黑挠了挠冒着青茬的脑袋,笑:“长得真好看,像你。”
“谁说不是呢?”夏薇久违露出一个笑:“头发留长了而已,这一路把他认成女娃娃的不止你一个。”
“哈哈……呜——”洪黑说着,忽然呜咽一声,偏过头,问:“夏姐,你,你以后,怎么办啊?”
“把老不死的送回来以后就回去吧,这里太……”夏薇没有继续说下去,没有勇气、没有力气。
“我跟你一起。”
“好。”
—
第二天早上几个小孩一起床,就被夏薇要求一起去河边洗澡。
虽然这么多年白晚风和两个妹妹都是在一间房里睡觉的,但是如今他们都已经长大了,睡一间屋子都不太合适了,洗澡就更不用说了,于是白晚风死活不愿意一起洗,被洪黑带去单独洗了。
江南人依山傍水而居,河道四通发达,两岸全是人家,夏薇为了不让他们被看光,就带他们去后山的池塘里洗澡。
她还特地叮嘱白晚风要听黑叔的话,说下水就下水,说上岸就上岸。
洪黑把白晚风带到大池塘下面的小池塘里,说:“晚风是哥哥,要让着妹妹,大池塘我们留给妹妹洗好不好?”
白晚风:“嗯。”
不知道为什么,洪黑听见白晚风的声音后就想笑,笑得白晚风莫名其妙,白晚风问他为什么,他说:“晚风一路上有没有被认成女孩子呀?”
提到这个白晚风就不高兴:“有。”
“你反驳了没有呀?”
“反驳了。”
“他们是不是还不信呀?”
白晚风猛地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洪黑大笑:“你的声音有些尖,不仔细听跟女孩子似的,再配上你这头发,谁知道你是个带把的呀?”
白晚风听完以后就背对着他,把自己完全浸在水里,给自己洗脑:没关系,我还小,长大就好了,我长大以后一定很高,声音也不会尖,再给自己剃个板寸,就是不知道妈妈同不同意,反正绝对不会被当成女孩子,也绝对不会是小白脸长相。
白晚风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半长的头发在低头的时候落到锁骨,半遮半掩住锁骨上小小的烧伤,鼻子小小的挺挺的,眼睛也有点大,看着好软啊。
因为刚回来没有香皂,只能拿皂角和香茅草洗澡,洗完之后感觉整个人都有淡淡的柠檬香。
等到换衣服的时候白晚风却犯了难,他看着眼前的酒红色小裙子,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不该穿,看向黑叔,黑叔也只是装作看不见,一边吹口哨一边望天。
白晚风:“……”
真当我看不出来你是假装看不见吗?
无聊的大人!
为了不光着身子满山跑,白晚风还是穿上了那件酒红色小裙子,最后只能说,腿好凉啊。
因为没有他们能穿的鞋子,在河边坑洼的石头上不好走,最后夏薇抱着白晚童,洪黑背着白晚秋,牵着白晚风走上大路。
走路的时候白晚风还觉得有些漏风。
啊!好羞耻!我是男生啊!
夏薇还安慰他:“没关系的,他们又不知道你是男生,你装女生还不容易。”
“你不如直接给我一套男装。”白晚风说。
“你妈妈是女孩子,你黑叔以前也是穿他姐姐的旧衣服。”夏薇笑得幸灾乐祸:“能给你找到一件合身的衣服就已经不错了,不然只能委屈你光着身子遛鸟了哦。”
“……我不穿裙子你连我底裤都要扒了?你是我亲妈吗?”白晚风问。
“可能,应该,大概,是吧。”
“妈妈!”
—
白晚秋和白晚童光着脚在青石板路上到处跑,这边看看旁水的柳树,那边看看香甜的糕点,白晚风则是坐在门槛上看书。
老家就这么大点地方,很快夏薇带着三个孩子回来的消息就传遍了十里地,开始有很多人都装作不经意的在打量几个孩子。
“这三个孩子一个赛一个水灵。”
“是啊,明明都是没长开的孩子,却看着一个比一个漂亮。”
“特别是最大的那个,每天都是一副温温柔柔和和气气的样子,就坐在门槛上倚着门框看书。”
“那老大长得真是没话说,白得那么通透,瘦得这么温润,面貌长得又那么漂亮,很难让人不喜欢。”
“你喜欢?那把她迎进门啊。”
“咦~我可不敢,谁知道有没有得病呢。”
……
“哥哥,花花。”白晚童穿着夏薇小时候的裙子递给白晚风一只刚开的野花。
白晚风接过那朵野花,“乖,进屋里喝水去。”
白晚童就哒哒哒跑进屋喝水了。
“哥哥,黑叔叔说晚上要带我们摇船。”白晚秋摇了摇他的手:“去前面三里地坐画舫看社戏。”
“嗯。”白晚风有些难受地看着她的笑,捏了一把她的脸,说:“别笑了。”
晚上看社戏的时候,白晚秋和白晚童跟着洪黑走了,白晚风却留下来陪着夏薇看月亮。
白晚风抱怨:“今天下午有两个小男孩掀我裙子,明天要是他们再掀我裙子,我能打他们吗?”
“打,往死里打。”夏薇躺在躺竹躺椅上,拿蒲扇扇着风:“记得装女生,到时候上他们家我们占理。”
白晚风:“好。”
白晚风在夜晚的凉风里睡去。
第二天,白晚风起床之后出去散步,结果算不到一半突然下起了雨。
他赤着脚走在湿润的青石板路上,突然有个男人窜出来说想帮他拍照,说第一次见到他这么漂亮的小孩。
白晚风一脸黑线,但什么也没说,怕被当成变态。
他回家的时候撞见夏薇起床要去赶集。
她在江南小院里只找到一把破了的油纸伞,那油纸伞已经破的不能用了,最后她只能带上老旧的斗笠出门,走之前她对白晚风说:“我出去一下,十分钟后就回来,你在家里乖乖啊。”
“嗯。”
白晚秋和白晚童昨天晚上很晚回来,现在还在睡觉,白晚风用以前帮她们扎头发的经验,把自己的头发扎成麻花辫,又换上来时穿的黑色卫衣,绵绵细雨里他坐江南小院的门槛上,听着梯田下面有人家在弹琵琶。
远处草丛里躲着的昨天掀他裙子的男孩子,突然窜出来朝着他扔泥巴:“小怪物!小怪物!你爹不要你啦!你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欺负一个人,特别是欺负一个女孩子,大多不是因为讨厌,而是因为喜欢想吸引她的注意力。
但是他们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哪怕那个女孩子最喜欢的衣服被弄脏了,他们也只会为那个女孩子看到自己而沾沾自喜。
砸泥巴这个方法他们曾经用了百试百灵,但是今天却吃了闭门羹,因为就算白晚风身上和脸上都被泥巴给砸脏了,他也只是皱起眉,把衣服上的泥扔到一边,抹了一把脸上的红泥,心里想着:又要穿裙子了。
见他没有搭理自己,那群男孩子就更大声地喊:“蓝眼睛小怪物!小怪物小怪物!没人要的小怪物!”
“你们干什么呢!”洪黑骑着三轮车过来,急急地赶走了那群不懂事的小孩,问坐在门槛上的白晚风:“怎么坐在这里?”
“妈妈说她十分钟就回来,我想等她。”白晚风说。
“那你怎么不上去打他们?”洪黑又问。
“我怕我走开一刻,妈妈回来的时候我不知道。”梦里的白晚风说。
白晚风睁开眼,已经到了第二天清晨,他在床上躺了很久才起来,看着窗外的绵绵细雨轻声呢喃:“雨还在下……”
写文两个月,感谢收藏、追更以及评论的读者,爱你们哟~
同时祝各位七夕快乐,今日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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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雨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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