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卡森呆呆地抬起头看艾伦，那双翠绿眼睛湿润的一片。艾伦愣了一下，手抬起又放下，好一阵才道：“干什么，分个手怎么还哭上了。”
卡森一噎，下意识把眼泪往眼眶里憋，这就显出一种古怪的劲——那双眼睛湿漉漉地蒙着一层水雾，眼圈红着，可眼泪大多聚集在眼角和眼睛中段的位置，好一阵都落不下来，像被粘在眼睛里一样。
艾伦盯着这张脸看了好一阵，转过头肩膀一耸一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没真的对着卡森这副可怜样笑出声——那未免太伤这位雄虫的心了。
每一个雌虫在成长过程中都知道要怎么应对雄虫突如其来的情绪，那些雄虫心细如发，什么糟心的事到了他们身边能引起的波动都像一次海啸。
艾伦没有那么多时间用在给雄虫做心理疏导上。
他无可奈何地看了卡森一眼，平静无波地转过头看向门口：“维迦？”
那位亚雌不知何时到了餐厅门口，正静静地看着他。
艾伦看了维迦好一阵，突然没来由道：“之前是……”
维迦膝盖一软突然半跪在艾伦面前轻声道：“有个不懂事的虫侍……”
“我知道。”艾伦慢慢地开口道，声音不疾不徐，“阿诺德叫他来的，您也是为他安全着想——不过……”
艾伦停顿了片刻，维迦脸色微微发白，正等着听艾伦的发落，就听他下一句道：“您怎么就把他带走了呢？那么多书，难道都要我亲自去处理吗？”
维迦愣了一下缓缓抬起头和艾伦对上目光，好一阵他才福至心灵地脱口而出：“那我去安排虫侍帮您整理书房？”
艾伦笑了笑不置可否，下一刻说出来的话让维迦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您不帮我整理这些吗？”
那双碧蓝色的眼睛狡黠地半眯着，薄薄的笑意从他的眼睛里流淌出来，浅浅的一点，像一层烟雾。
维迦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的颜色那样澄净透亮，仿佛一切污秽都不曾沾染。
可艾伦从不是那种纯洁无瑕的雌虫，对他来说权力制衡才是他最主要的工作。那从来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没有一个虫会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权力。
但不管怎么样都是要去做的。维迦不止一次看见他深夜时还在给那些贵族们开着通讯谈论帝国的治理，谈论那一座座在疆土上建起的学校、种种对平民虫更有利的政策。
争吵，辩论，各自退让，这对艾伦来说并不罕见。
维迦偶尔会想，要是有虫能够帮艾伦处理这些事就好了。克里斯汀有一群能够帮助她处理事务的雌虫、亚雌，可艾伦很少。
他心思敏感多疑。曾经维迦和克里斯汀提起时，金发蓝眼的虫后忍不住抬起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和他说起，艾伦他哪里都好，只是……
不信任其他虫。
那双相似的碧蓝色眼眸疲倦地半眯着，手指轻轻地揉捏着太阳穴周围的皮肤。维迦只是单膝跪在克里斯汀面前，慢慢道：“那陛下认为……”
“您得多看顾着他一些。”克里斯汀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轻声道，“他或许还会信任您。”
其实……维迦愣愣地看着艾伦的脸，那双碧蓝色的眼睛在沉默中逐渐染上了疑惑的神色。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维迦过了好一阵才终于回过神，低着头不敢看艾伦的眼睛，又或许是怕被那双眼睛灼伤。
艾伦笑吟吟地拍了拍维迦的肩膀，慢声细语道：“不要怕，维迦，我不会对您做什么。”
维迦后颈上冒出细密的冷汗，他恭谨地沉默着，好一阵才道：“殿下仁慈。”
艾伦似觉无趣般偏过头不再看维迦，只是状若无意道：“不用这样拘束。您从我还是幼崽时就照顾我，地位自然与其他虫侍不同。”
卡森坐在一边，谨慎地保持沉默。这显然并不是他能够插嘴的话题，不论是艾伦还是维迦，他们谈论的内容和雄虫都没有关系。
但这时候绝不是可以谈离开的时刻。卡森虽然怯懦，在许多事情上也并不了解，可清楚的是任何一个在这时候出头的虫都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
他从不怀疑艾伦的手段。
毕竟艾伦从七八岁，其他虫才刚进初等学府开始识字读书的时候开始，就已经跟着克里斯汀学习怎么维持这个帝国的运转。
当然，社会不会回到远古虫母时代那样，群体意志完全统一。对于雌虫雄虫们来说他们如今都承认自己有着独立的意识，从而也有着自己的想法。
“您可以这么说。”维迦仍旧垂着头，并不越矩，声音也是轻轻的柔柔的，“可我不能忘记我的身份。”
“您是我的管家。”艾伦不容置疑道，“您且放心就是，我若是不信您，我也不会让您担任这个职位。”
维迦一愣，似乎没想到艾伦会把信任这个词放在明面上这么轻松地说出来。这其实不是个好事。维迦知道。
皇室的雌虫看起来好相处，其实心里弯弯绕绕远远比其他贵族的虫更多，不是维迦不愿意相信自己从小看大的雌虫，只是……
哪怕是虫族，他们的心思也是善变的。他们学过人类的思维，吞过人类的基因，他们当然知道那些人类本身是多么狡猾的一种生物。
而在漫长的岁月中，这种狡猾也浸透了虫族的社会。
维迦半跪在艾伦面前，轻声道：“您信任我或是不信任我，我都会对您忠诚。我是您的奴仆，我是您的财产……”
“哦，行了维迦。”艾伦恹恹地捂着自己的额头，轻声道，“我不需要您向我表忠心，这让我头痛。”
“殿下需要按摩舒缓吗？”维迦抬眼觑着艾伦的神色，小声道，“还是……让卡森阁下陪您？”
“他会回房间。”艾伦果断道，“您帮我按按吧。”
维迦沉默着点点头，绕到艾伦身后，手指轻柔地抚上艾伦的太阳穴。
艾伦懒懒地倚在椅子上，陷在柔软的垫子里。维迦的动作轻柔，恰到好处地缓解艾伦脑子里忍不住翻涌的疲惫。
“有时候我真的会觉得，我是不是根本不应该想要得到‘爱’这种东西。”他仰着头盯着天花板，眼神涣散，“我根本不明白……维迦，雄虫眼里的爱到底是什么？”
“殿下也会担心这种事吗？”维迦轻声道，几乎像是一声叹息，“爱……对我们来说，难道是什么很值得被重视的东西吗？”
“是吗？”艾伦呆呆地重复了一遍，“可看起来他们很想要‘爱’。”
但什么是爱？艾伦不知道。克里斯汀教过他怎么处理事务，怎么和那些想要撕扯他的雌虫周旋，可没有虫会教他什么是爱。
对于克里斯汀，对于艾伦，对于任何一个知道帝国往事的虫，他们都不会认为“爱”是一件重要到需要被他们学习的事情。
“他们需要是他们的事。”维迦一手抬起揉了揉艾伦的发顶，“您可以不需要，不是吗？”
至少维迦觉得艾伦即使不懂感情也一样在首都星的社交圈里如鱼得水。
绝不是因为克里斯汀虫后的身份。艾伦本身就很擅长各类言语话术，虽然幼年时因为提供配子的雄虫——也就是老弗朗斯——质量不高，在首都星一众雌虫里显得格外瘦弱，但没几个虫当真觉得他是个好欺负的。
维迦第一次见到艾伦时艾伦才五岁，脸蛋还带着稚嫩的婴儿肥。雌虫幼崽的人形拟态非常完善，甚至让维迦以为自己面前的是个纯粹的人类孩子。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面前的黑发幼崽绝不可能是人类。人类已经从虫族的认识里消失很久了。
他们去了哪里？维迦不知道，也不关心。那时候艾伦终于抬起头看向他，那双碧蓝色的眼睛水汪汪地盯着他。
“您是……？”年幼的虫崽头上的触须疑惑地晃了晃，那时候艾伦还很小，拟态也很稚嫩，手指也带着肉——像是一节一节细细的小莲藕。
维迦恭谨地跪在艾伦面前，轻声道：“我是您的管家，殿下。我叫维迦。”
“哦。”艾伦毫无兴趣地垂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了，好一阵才道，“既然是管家，那……就交给你了。”
他说得含糊，维迦却知道这就是接受的意思了。
或者说那时候任何一个虫被派给他，他都会选择接受。因为是克里斯汀的礼物和选择，所以艾伦不会拒绝。
维迦用了很久才明白这个道理。在艾伦眼里没有哪个虫不可替代，他对着所有虫都能笑意温润，彬彬有礼。
除了、除了……
阿诺德。那个比他还更早来到艾伦身边的虫，理论上最无足轻重的雄虫。
维迦不止一次见过艾伦笑吟吟地叫阿诺德过去陪他一起玩，那时候艾伦眼里的笑是真心的，快活的。
或者说，年幼时的艾伦还有着幼崽与生俱来的那些情感，至少是不曾压抑自己情绪的。
还是不太舒服，趴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烦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