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一辆外表普通、内里却铺着厚实软垫、弥漫着淡淡药香的青篷马车，碾过泥泞的小路，朝着戒严的皇城驶去。
车内，苏璇闭目靠在柔软的垫子上，脸色依旧苍白，但肩头的伤口已重新包扎妥当，染血的素衣外罩了一件宽大的、料子极好的深灰色男式外袍，遮住了所有狼狈。萧衍给丹药药效显著，加上她自身的医术，体内毒素已被压制，失血的眩晕感也减轻不少。只是消耗过大，精神依旧疲惫。
萧衍坐在她对面的位置，换了一身相对不那么扎眼的靛蓝色锦袍，但料子和做工依旧显露出不凡。他手中把玩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玉佩，姿态慵懒，时而微微掀起的车窗帘隙，扫视着车外景象。
“戒严令下，整个皇城只开一门，由禁军重兵把守，严查一切。”萧衍的声带着一丝惯常的、仿佛谈论天气般的随意，“你是宸王府新招的’药童’，身染风寒，蒙面避风，记住。”
苏璇睁开眼，清冷的眸子看向他，没有反驳。这是目前最稳妥的方式。她需要尽快回到相对安全的济世堂养伤。
“血色狼烟，”她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王爷可知为何？”
萧衍把玩玉佩的手指微微一顿：“事发突然，禁军统领陈将军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对外只宣称有刺客惊扰圣驾，已被格杀。对外，只说，狼烟是陈将军在情势未明、恐有内应作乱的情况下，为震慑宵小、调动城外卫戍营而放。”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陛下受了些惊吓，龙体微恙，由太子殿下亲自侍奉汤药，暂不见外臣。”
什么样的惊吓，能惊动血色狼烟？苏璇不信。皇城戒备森严，皇帝身边的护卫更是高手如云，什么样的刺客能造成如此大的恐慌，让皇宫放出最高级别的警报。
萧衍瞟了苏璇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眼底却无笑意：“陈将军语焉不详，太子殿下守口如瓶。但本王的人，还是发现了一点有趣的东西。”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意味，却又充满了冰冷的探究，“几滴近乎干涸的、颜色发黑的血迹。很淡的腥气里，混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甜腻的异香。若非对毒物极其敏感之人，几乎无法察觉。”
苏璇猛地想起在济世堂救治的那位勋贵老妇人，想起从她体内提取出的那缕熟悉又阴寒的蛊毒气息。蚀心蛊！虽然症状和气味细节可能因个体和蛊毒阶段不同而有差异，但那种源自本源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感她绝不会认错。
难道是蚀心蛊出现在了宫里？！目标是皇帝？！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开！柳盼儿！她背后的势力，竟已疯狂至此？！敢对一国之君下手？！
萧衍紧紧盯着苏璇瞬间剧变的脸色和她眼中无法掩饰的震惊与杀意，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看来，”他缓缓靠回椅背，把玩玉佩的动作恢复了慵懒，但眼神却锐利如鹰，“姑娘知道它的来历？”
苏璇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冰冷锐利：“王爷心中已有答案，何必多问？这情形，似与我之前在济世堂救治的一位老妇人身上所中之毒，同出一源。”她没有说出蚀心蛊的名字。
“同出一源…”萧衍低声重复，眼底的风暴无声酝酿。他母妃当年死得蹊跷，症状虽与记载中的蚀心蛊不完全吻合，但那种无声无息侵蚀生命、查无病因的诡异，与这阴毒何其相似。柳家，蚀心蛊，暗蚀之星，还有这直指龙椅的惊天阴谋。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开始指向同一个方向。
他看向苏璇的目光，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褪去了审视和评估，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与一丝极淡的认可。这个从地狱爬回来的女子，她的毒术、她的敏锐、她所掌握的秘密，其价值远超他最初的预期。她不仅仅是一把锋利的刀，更可能是一把能劈开这重重迷雾的关键钥匙。
马车车轮碾过官道的声音单调而规律，当高大的城楼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气氛骤然紧张。城门紧闭，拒马森严，身着明光铠的禁军士兵手持长戟，神情肃杀，目光如电般扫视着寥寥几个被允许靠近城门的人。
马车在距离城门百步处被拦下。一名身材魁梧、面色冷硬的禁军都尉按刀上前，厉声喝道：“皇城戒严！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车帘掀开，萧衍那张俊美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脸露了出来。他手中折扇“唰”地一声展开，挡住了清晨微凉的风，也挡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双带着些许不耐的桃花眼。
“啧，连本王都不认识了？陈统领手下的人，眼神是越来越差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天潢贵胄特有的矜贵和懒洋洋的压迫感。
那都尉看清萧衍面容，脸色一变，立刻单膝跪地：“末将参见宸王殿下！不知是殿下驾临，多有冒犯！只是…”他抬头，目光带着迟疑扫向车内，“戒严令下，任何人出入都需严查，殿下您…”
“本王知道规矩。”萧衍不耐烦地用扇子点了点都尉的肩甲，“车里是本王府上新招的药童，身子骨弱，染了风寒，怕风，蒙着脸呢。怎么？你们禁军现在连个病秧子都要掀开面纱查个底朝天？还是说…怀疑本王窝藏刺客？”他尾音上挑，带着一丝危险的戏谑。
都尉额头瞬间见汗。这位爷是出了名的混不吝，深得陛下纵容，真惹恼了他，自己绝对吃不了兜着走。他连忙道：“末将不敢！殿下请！”他挥手示意手下搬开拒马。
马车缓缓驶入幽深的城门洞。经过都尉身边时，萧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折扇一收，用扇骨轻轻敲了敲车框，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父皇他老人家龙体可安泰了？太子殿下侍奉左右，想必辛苦。”
都尉不敢怠慢，压低声音道：“回殿下，陛下洪福齐天，只是受了些惊吓，静养即可。太子殿下确实日夜侍奉，寸步不离。”
“哦？日夜侍奉，寸步不离…”萧衍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那还真是辛苦太子殿下了。”他放下车帘，遮住了所有表情。
马车顺利驶入皇城。街道上行人稀少，巡弋的禁军小队明显增多，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压抑的气氛。苏璇透过车帘缝隙看着这熟悉的街景，心底却是隐隐不安。血色狼烟虽熄，但真正的风暴，恐怕才刚刚开始。蚀心蛊的阴影，已然笼罩了这帝国的心脏。
马车最终在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口停下，距离济世堂还有一段路。
“此地人多眼杂，本王就不送姑娘进去了。”萧衍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慵懒，“自己回去，想必无碍？”他递过来一个眼神。
苏璇明白他的意思。宸王的马车直接停在济世堂门口，太过引人注目。她拉紧身上宽大的男式外袍，将兜帽压得更低，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睛。
“有劳王爷。”她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推开车门，动作因伤势依旧有些滞涩，但步伐稳定地下了车，没有回头，径直朝着济世堂的方向走去。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熟悉的药草气息，却驱不散心头沉重的阴霾。
萧衍坐在车内，透过车帘缝隙，看着那个裹在深灰色外袍里、显得有些单薄却异常挺直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巷口。她走路时右肩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显然是伤口作痛。
“倒是个硬骨头…”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的碧凝丹玉瓶上摩挲了一下。方才在车上，她提到那老妇人的毒与宫中同源时，眼中那瞬间爆发的、如同淬火寒冰般的杀意和决绝，清晰地印在他脑海里。那不仅仅是仇恨，更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对阴毒之物本能的排斥与愤怒。
这与他在星陨之域边缘看到她浴血搏杀、在洞窟中面对自己步步紧逼时的坚韧和锋利，奇妙地重叠在一起。她像一株生长在绝壁上的毒草，美丽、致命，却又有着一种在残酷环境中挣扎求生的、令人无法忽视的生命力。与皇城中那些精心培育、徒有其表的娇花截然不同。
一丝极淡的涟漪在他素来深不见底的心湖中悄然荡开。这个人，有些不同。
“回府。”萧衍放下车帘，声音平淡无波。马车缓缓启动，驶向宸王府的方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