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廷司公堂上的涟漪预示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官司，再难如背后黑手所愿那般轻易了结。
然而，内廷司并未当堂释放林老大夫。曹德海以“案情重大，需重新核查”为由，强行将林清源重新收监，匆匆退堂。这结果虽未竟全功，却也为营救争取了至关重要的喘息之机。
济世堂后院厢房内，气氛依旧凝重。林玉如双眼红肿，紧紧抓着苏璇的手，仿佛抓住唯一的浮木：“爹他…还是没能出来…”
“暂时安全了。”苏璇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当众揭穿他们的把戏，内廷司短期内不敢再对林伯伯用刑，也不敢轻易定罪。我们需要更多证据。”
话虽如此，但内廷司看守严密，太医院已被惊动必然加强防范，背后之人经此一击只会更加隐蔽。苏璇眸色微沉，她习惯于依靠自己的力量，星陨之域的十年早已教会她无人可倚仗。但此次对手盘根错节，牵涉宫廷与太子党，单凭她一人之力，深入虎穴取证，难如登天。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窗外传来几声极有节奏的、仿佛鸟儿啄食窗棂的轻响。
苏璇眼神微动，对林玉如低声道：“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她起身，若无其事地走到后院门边，悄无声息地拉开门闩。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流烟，悄无声息地滑入，随即门被轻轻合上。来人身着宸王府侍卫常服，他对着苏璇微微颔首，并不多言，直接递上一枚蜡封的小小竹管，随即身形一退，消失不见。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苏璇捏碎蜡封，抽出里面卷着的细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笔迹挺拔隐含锋芒：“亥时三刻，西角门，沈愈。”
沈愈？
苏璇对这个名字略有耳闻。太医院最年轻的院判，在士林和民间口碑极佳。他怎会找到她？是萧衍的人？
亥时三刻，皇宫西角门偏僻处。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静静地停在阴影里。苏璇如约而至，车帘掀开一角，露出萧衍那张俊美却带着几分倦色的脸。他今日未着华服，只一件深色常服，更显得眉眼深邃。
“上车。”他言简意赅。
马车内部宽敞，另一侧坐着一位年约三十许的男子，他面容清癯，气质温润，眼神清澈。沈愈见到苏璇，微微拱手，神色间并无轻视或好奇，只有一种医者间的平和与审慎：“素心姑娘。”
“沈太医。”苏璇还礼，目光落在他手边的一个医箱上。
“闲话少叙。”萧衍指尖敲了敲车窗框，“内廷司那帮阉奴不敢再明着动手，但林清源多待一日便多一分危险。栽赃的手法既然已被你当众戳破，那问题的关键，便在于那‘梦魇蕈’的来源，以及…是何人、通过什么途径将它带进宫，并涂抹在药丸上。”
他看向沈愈：“太医院那边，尤其是负责贡药接收、查验、储存的环节，必有人被买通或本就是眼线。查起来动静太大，时间不够。”
沈愈会意，从医箱中取出一个用锦缎小心包裹的物事，缓缓展开。里面正是几颗乌黑的百草安神丸，以及一小撮色泽暗紫、散发着阴寒腥气的粉末——正是那“梦魇蕈”。
“这是曹德海被迫移交太医院‘复核’的证物。”沈愈声音平稳，“我仔细查验过，药丸表面的涂抹手法确实粗糙，梦魇蕈粉末的处理也极为外行，绝非精通药理所为。”
他拿起一颗药丸，指尖在灯光下微微捻动：“但有趣的是，盛放这些证物的锦盒内侧，以及包裹梦魇蕈粉末的油纸边缘，都沾染了极其细微的…‘冷檀香’的香气。”
冷檀香？
苏璇眸光一凝。这是一种名贵且使用范围极小的香料，因其气味冷冽肃穆，多为宫中高级内官、尤其是司礼监随堂太监以上的大珰们所用，几乎成了某种身份标识。
“而且，”沈愈继续道，语气愈发凝重，“这冷檀香气味中，还夹杂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甜腻。与我前几日在东宫一位奉茶内侍身上闻到的一样。”
苏璇瞬间与那夜在太医院药库中嗅到的蚀心蛊异香联系起来，线索如同散落的珠串，被瞬间串联。
萧衍冷笑一声，眼底寒意森森：“看来，是东宫的某位大太监，弄来这梦魇蕈，再利用职权之便，在贡药呈送御前的某个环节动了手脚。一石二鸟，既除了可能碍事的丽妃，又能顺手拔掉与本王有些牵扯的济世堂。”
他看向苏璇，语气斩钉截铁：“人证物证，指向东宫内侍监副总管，刘保。他是太子乳母之子。”
“刘保…”苏璇记下了这个名字，心中却无多少喜悦。即便知道是他，没有铁证，如何扳倒太子心腹？
“扳倒他？现在还不是时候。”萧衍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打草惊蛇，不如断其爪牙。沈愈。”
沈愈点头，从医箱底层取出另一份文书：“这是我根据太医院记录，以及一些私下查访，整理的关于刘保及其心腹近年来数次借采购药材之名，暗中夹带违禁之物入宫的详细时间、路径、经手人名单。此外，还有当日负责接收、查验济世堂贡药的那名小太监的画押供词，他承认自己受刘保威逼利诱，在查验后短暂离开岗位，给了他人动手脚的可乘之机。”
他将文书递给苏璇：“这些证据，不足以直接将刘保乃至东宫定罪，但足以证明济世堂清白，让内廷司放人。”
苏璇接过那叠沉甸甸的纸张，上面字迹工整，条理清晰，时间地点人物无一不缺，甚至还有几个鲜红的手印。她瞬间明白，萧衍早已在暗中调动力量，在她于公堂上撕开口子后，便以雷霆速度完成了最关键的信息搜集与证据链补全。沈愈的医术与身份，在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苏璇没有道谢。他们之间似乎已经形成了同盟的默契，无需言语，只需成事。她快速翻阅着证据，忽然指尖一顿，落在其中一行记录上：某年某月某日，刘保心腹于城南“百草堂”购得“梦魇蕈”三钱，经西华门偏门带入……
百草堂柳家暗中持的产业之一。果然有柳家的影子。
“足够了。”她抬起眼，看向萧衍和沈愈。每个人的秘密，似乎都超出了她的想象。
萧衍，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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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沈愈适时向内廷司和几位负责复核此案的宗室老亲王提交了“详尽的查证结果”，证据直指东宫内侍监副总管刘保及其党羽舞弊栽赃，并呈上了相关人证物证。虽未明言太子知情，但刀锋所指，所有人心知肚明。
当天下午，内廷司便灰溜溜地宣布：经复核，济世堂“百草安神丸”一案确系遭人陷害，林仲无罪释放。至于真凶刘保，由东宫“自行严加管教”。一场险些家破人亡的灾祸，就以这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方式，骤然平息。
济世堂大门上的封条被撕去。林老大夫拖着虚弱的身躯回到家中，与女儿抱头痛哭。街坊邻里纷纷前来道贺，言语间皆是对内廷司办事糊涂的愤慨和对济世堂清白的庆幸。
然而，后院厢房内，苏璇看着窗外虚假的喧闹，脸上并无多少喜色。账，一笔一笔都记着。一个都跑不了。
夜色再次笼罩皇城。宸王府书房内，萧衍听着暗卫汇报刘保被太子下令杖责五十、暂时禁足的处置结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断其一指，暂且罢了。”他漠然道，指尖拂过书案上一份新的密报——关于城南“百草堂”与柳家资金往来的详细记录。
“柳盼儿，看来你是真的急了。”他低声自语，目光转向窗外济世堂的方向，脑海中浮现出苏璇那双清冷的眸子。
一丝难以言喻的弧度在他唇角微微扬起，旋即又隐没在深沉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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