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恢复了往日的秩序，药香依旧，求诊者络绎不绝。林老大夫经过几日休养，气色渐复，只是眉宇间添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沧桑与谨慎。林玉如也变得沉默了些，偶尔望着忙碌的苏璇，眼神里充满了依赖与担忧。
苏璇依旧坐诊、施针、配药，看似平静，内廷司的陷害虽被化解，却也彻底暴露了她。下一次的交手，只会更加凶险致命。
这日，苏璇刚送走最后一位病人，正低头整理脉案，一辆不算起眼却用料极为考究的黑漆马车，稳稳停在了济世堂门口。进来的不是萧衍，而是先前那个传送密信的侍卫。
那人径直走入堂内，对着苏璇抱拳一礼：“素心姑娘，叨扰了。我家王爷旧伤突发，疼痛难忍，宫中太医束手无策。王爷特命在下前来，恳请姑娘过府一诊。”他语气恭敬，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林老大夫和林玉如都紧张地望过来。
苏璇抬起眼，清冷的眸光在侍卫脸上停留一瞬。旧伤？她想起在暗巷初遇时，他那一身看似严重实则被她看破的伪装。这次，又是演的哪一出？她不动声色，放下笔：“王爷有恙，民女自当尽力。请稍候，容我取药箱。”
“姑娘请。”侍卫侧身让开道路。
苏璇对林老大夫微微颔首，示意无事，随即转身进入后堂，只提起了那个内藏玄机的枣木药箱。
马车驶离喧嚣的大街，穿过几条清净的巷道，最终从一道不起眼的侧门，驶入了宸王府。府邸从外面看只显贵气，但一入内，便觉气象不同。亭台楼阁布局精巧，一草一木皆见章法，自有一种沉静内敛的贵气与威势。
侍卫引着苏璇，穿过几重庭院，越走越深，最终在一处挂着“静思堂”匾额的房间外停下。
“王爷在里面等候，姑娘请自行入内。”侍卫说完，便如同门神般立在廊下，不再前行。
苏璇推门而入。书房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书墨气息。萧衍并未如她所想那般卧榻呻吟，而是穿着一身宽松的墨色缎袍，斜倚在窗边的紫檀木躺椅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姿态慵懒。见她进来，他放下书卷，抬起眼，唇角勾起几分弧度。
“劳烦素心姑娘跑一趟了。本王这旧伤啊，说来就来，疼起来真是要命。”他捂着胸口，蹙着眉头，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偏偏那双桃花眼里流光溢彩，哪有半分病态。
苏璇面无表情地放下药箱：“王爷何处不适？容民女请脉。”
“哎呀，就是心口疼，闷得慌，喘不过气。”萧衍伸出手腕，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许是前日里在‘醉仙楼’多喝了几杯冰酿，又或是昨日在郊外马场跑得太急，唉，这身子骨真是不中用了。”
苏璇指尖搭上他的腕脉。脉象沉稳有力，节奏均匀，分明是身体极佳、内力充沛之兆，哪有什么旧伤复发、心口疼痛的迹象？
她抬起眼，眸光清冷如冰，直视着他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王爷脉象平和，中气充足，并无内伤隐疾之兆。至于心口疼…”她顿了顿，语气平淡无波，“或许是酒液寒凉伤及脾胃，胃脘不适牵连前胸。民女可开一剂温中和胃的方子。”
萧衍闻言，非但不恼，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带动手腕也微微起伏。他收回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姑娘的医术，果然从不会让本王失望。”他站起身，走到书案前，拿起一份薄薄的卷宗，脸上的戏谑之色渐渐收敛。
“既然病看完了，那便谈点正事吧。”他将卷宗递给苏璇，“看看这个。”
苏璇接过，打开。是一些人员的档案和几条情报摘要。档案上的人，有几个是她眼熟的——那日在内廷司公堂上，作证指控济世堂、后来又被查出与刘保有牵连的几位太医和内侍。情报摘要则记录着这几人近期的动向以及他们的关系网。
“刘保被太子轻轻放下，但这些喽啰，处理起来，并不难。”萧衍的声音变得冷静而淡漠，“动了本王的人，总要付出一点代价。”他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天气，但苏璇感受到种掌控一切的暗示意味。
“王爷的手段，民女领教了。”苏璇合上卷宗，她并不意外。
“光是领教可不够。”萧衍转身，走到书房一侧的多宝阁前，手指在某个不起眼的青瓷花瓶上轻轻一旋。只听一阵极轻微的机括声响，多宝阁竟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后面一条向下延伸的、灯火通明的暗道。“既已是盟友，总该让姑娘稍稍了解一下，免得姑娘总以为本王只是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萧衍回头，对着苏璇挑眉一笑，率先步入了暗道。
苏璇眸光微闪，没有丝毫犹豫，提步跟上。
暗道初时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石阶向下，空气却并不浑浊，反而有微风流动，显然通风极佳。走了约莫十余丈，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极为宽敞的地下空间，几乎有半个演武场大小。顶部镶嵌着数颗巨大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明亮的光芒，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四周墙壁皆是坚硬的青石垒砌，挂着各式兵器，寒光闪闪。地面铺着特制的软革，角落处甚至还设有几个练习弓弩的靶位。
场中有十余名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正在练武。他们动作迅捷凌厉，招式狠辣实用，他们显然训练有素，即便见到萧衍带着一个陌生女子进来，动作也丝毫未停，仿佛没有看到一般。
这绝非普通王府护卫。
“如何？本王这养病的地方，还入得了姑娘的眼吧？”萧衍负手而立，看着场中操练，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然。
苏璇没有回答，目光却落在场地另一侧。那里有一排紧闭的铁门，门上标着不同的编号。其中一扇门微微开启，能看到里面并非练武场，而是一间间布置简洁的房间，隐约可见有人影坐在桌前，对着墙上巨大的皇城舆图低声交谈，或是快速书写着什么，墙壁上密密麻麻钉满了各种纸条和信息。那里，显然就是他情报网络的核心所在之一。
他竟将如此核心的隐秘基地，向她这个盟友敞开？是试探？是展示实力以图更紧密的捆绑？还是另有目的？
“王爷就不怕，我将此地泄露出去？”苏璇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地下显得格外清晰。
萧衍转过头，桃花眼深深地看着她，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姑娘是聪明人。泄露此地，对姑娘有何好处？更何况…”他顿了顿，语气轻慢却笃定，“本王既然敢带姑娘来，自然有把握，姑娘走不出去。”最后几个字，他说得轻飘飘的，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苏璇迎着他的目光，两人对视片刻，“王爷多虑了。”苏璇淡淡移开目光，“某不过一介民医。若无他事，民女该回去备药了。”她说的，是研究蚀心蛊和从星陨之域带出的古物。
萧衍低笑一声：“也好。本王有的是时间。姑娘可一定要给本王开一个良方。”他说的，是他可以等，但一定要一个结果。
萧衍再次转动机关，暗道入口缓缓闭合，将那座地下世界的惊鸿一瞥重新隐藏在书房之后。
当苏璇提着药箱走出静思堂时，夕阳正好洒在庭院中的白石路上。身后的书房安静依旧，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原来萧衍不是困在棋局中意图自救，而是执棋者吗？苏璇明白她已成为他手中的棋，她要完成复仇，他要解开秘密，这个交易，已经算是公平了。
她更深地踏入了他布下的棋局，而他，也向她展露了更多冰山之下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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