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星子零散地缀在天幕上。
关府那僻静角落的小屋里,关丛龙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闭上眼睛,眼前就是几天前那喧闹的场景,震耳的锣鼓、炫目的狮头,还有……那个站在车上、光芒万丈的少年说的话。
“我要他当我的狮头!”
这句话像一只调皮的小蜜蜂,在他耳边嗡嗡作响,搅得他心潮澎湃,这几天都睡意全无。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放在枕边的那只旧狮头,冰凉的木制触感让他稍微平静了些,但心底那份混合着期待、忐忑和巨大喜悦的躁动,却怎么也压不下去。真的可以当他的狮头吗?真的可以……和他一起舞狮吗?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院墙外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落了地。
关丛龙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心脏猛地一跳。
有贼?
关府虽不算顶级豪富,但大伯关天培,武将出身,刚刚升任广东水师提督。老宅这边自是些许防备,这僻静小院虽是人迹罕至,但也不至于有毛贼敢偷到关府来啊?
他屏住呼吸,穿了鞋子悄无声息地溜下床,凑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瞧。月光如水,洒在小小的院落里,一个比他略高一些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蹲在墙根下,东张西望。
果然有贼!关丛龙心头一紧,但随即涌上一股被大伯训练出的勇气。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门,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低喝一声:“小贼!看招!”
他使的是关天培教给他的擒拿手,虽然力气不足,但招式精准,直取对方手腕。
那黑影显然没料到会突然遭遇袭击,吓了一跳,但反应极快。只听“咦?”的一声,对方手腕一翻,竟轻松格开了关丛龙的招式,脚下步伐灵活一变,反而欺近身来。关丛龙快速转身,并未让他近得身来,
“嘿,还有点本事!”那声音带着一丝惊讶,却并无恶意,反而有种玩闹般的兴致。
两人就在这月光清辉的小院里交上了手。拳脚往来,身影交错。关丛龙越打越心惊,对方年纪不大,功夫底子却异常扎实,身形灵活,力量也比他大上不少。他拼尽全力,将大伯教的招式一一使出,却总被对方巧妙化解。
几个回合下来,关丛龙一个疏忽,脚下被轻轻一绊,重心顿失。“哎呀!”他惊呼一声,整个人就被对方顺势按在了地上,手腕被牢牢钳制。
“放开我!有——!”关丛龙又急又气,刚要张嘴口大喊“有贼”。
“嘘——!别叫!别叫!”压在他身上的人急忙压低声音阻止,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耳廓,“我不是贼!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的?关丛龙挣扎的动作一顿。
趁着这空隙,那人稍稍松开了力道。关丛龙奋力扭过头,借着皎洁的月光,终于看清了压制他的人。
眉目俊朗,眼角一颗小泪痣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不是那个说要他当狮头的忠义堂少年,又是谁?!
“是……是你?”关丛龙愣住了,忘了挣扎。
少年见他认出自己,这才完全放开手,笑嘻嘻地站起身,还顺手把愣神的关丛龙也拉了起来,“我都说了我不是贼嘛。下手还挺狠,功夫不错啊你!”
关丛龙脸上发烫,有些手足无措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心跳得比刚才打架时还快:“你……你大半夜翻墙进来干嘛?是来找我的?”
“当然,是来找我的狮头啊!”少年理所当然地说,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毫不客气地打量着关丛龙,“我找了你好几天了。我叫谢云生,今年十二了。”他自报家门,表示诚意。
“我叫关丛龙,今年十岁。”
“喏,这个给你。”谢云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塞到关丛龙手里。
关丛龙下意识接过,打开一看,是几块做成小猪、小兔子形状的精致点心,散发着甜甜的香气。
“莲香楼的点心,可好吃了。算是我吓到你的赔礼。”谢云生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也是定金。”
“定…定金?”
“聘请你当我狮头的定金啊!”谢云生凑近一步,语气变得认真起来,“那天我说的是真的。关丛龙,你来忠义堂,做我的狮头。”
关丛龙捏着那包还带着对方体温的点心,心里乱成一团麻:“为……为什么是我?你的狮头明明舞得那么好……”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和自卑,“我……我偷看过你练狮……在你们武馆后面的墙头。”
谢云生闻言,非但没有生气,眼睛反而更亮了:“我就是说那天在街上看你摘下狮头的时候觉得你面熟呢!原来你就是那只‘小壁虎’啊,。”
“小壁虎?”
“对啊,趴在墙头一动不动,不是小壁虎是什么?”谢云生笑得灿烂,“其实我早就发现你躲在那偷看了。”
关丛龙猛地抬起头,原来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那你……那你后来那次……”关丛龙想起那天,他被谢怀山发现赶跑后,不死心又偷偷绕到另一个更隐蔽的角落,结果就看到谢云生竟然把一整套“童子拜观音”从头到尾、慢动作般地重新舞了一遍,把他之前没看明白的关窍全都演示得清清楚楚。
“当然是舞给你看的啊!”谢云生正义凌然地说,“我发现你每次到那几个动作都恨不得给墙钻个洞探进来看,急死我了。反正那天我大哥把你赶跑后就离开了,我就再舞一次呗。”
关丛龙彻底呆住了。原来那一次,不是巧合……难怪那天结束,他还冲着他藏身的地方笑,那明媚的笑脸一直让他记忆犹新。
“不过话说回来,那天之后你为什么就没来了?算起来也有半年了吧。”谢云生问出心中的疑惑。
“偷师毕竟不好。”关丛龙低下头,小声道。
谢云生一愣,想起那天他被大哥发现,朝他扔石子,还骂他是“偷师贼”,想必是不想再被当成贼看待了。
谢云生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忍不住又凑近了些,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所以,给你光明正大学艺的机会,你要不要?”
“光明正大?”
“对,来忠义堂,做我的狮头。”谢云生斩钉截铁地道。“关丛龙,你的狮头是‘活’的。”
“活的?”
“对!活的!”谢云生的语气无比肯定,“我见过那么多人舞狮头,有的只是在摆架子,有的只是在炫技。但你不一样!那天你舞的那几下,虽然狮头是破的,狮背是旧的,但里面的‘狮子’是活的!它有高兴,有调皮,有敬畏……它有魂!”
他伸出手握住关丛龙的手:“而我,能让你的狮头飞得更高,更远。所以,”他再次看向关丛龙的眼睛,目光灼灼,“来当我的狮头吧。”
“可是为什么……你不当狮头,要当狮尾?”关丛龙还是不理解。
谢云生的目光暗了暗,似乎有难言之隐:“一山不容二虎,我大哥想成为最强狮头,我不想和他争。我觉得,能让一个‘活’的狮头发挥出它全部光彩的狮尾,也很厉害!”他顿了顿,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怎么样?关丛龙,你愿意当我的狮头,帮我成为最强狮尾吗。”
月光下,十二岁的谢云生仿佛不是在邀请一个搭档,而是在许下一个郑重的诺言。
关丛龙看着对方无比认真的眼神,听着那番他似懂非懂、却让他血液发热的话,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甜甜的点心。那天那种巨大的喜悦和期待再次涌上心头,冲垮了所有的犹豫和不安。
他用力地、重重地点了下头:“嗯!我愿意!”
“说定了!”谢云生顿时笑开了花,伸出手,“明天忠义堂见,可不许反悔!”
关丛龙也伸出手,和他用力击了一下掌:“不反悔!”
“那我走啦!点心记得吃!”谢云生达成目的,心满意足,像只灵巧的狸猫,三两下又翻上了墙头,冲他挥挥手,消失在夜色里。
院子里重归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关丛龙手里捏着的点心,和那颗被“你的狮头是活的”这句话彻底点燃的心,证明着刚才的一切不是梦境。
他抬头望着月亮,小声地、坚定地对自己又说了一遍:“嗯,说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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