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之光并非总是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咆哮。
那点纯粹的白光自“静默号”下方射出，如同神祇冷漠投下的目光，精准地命中了行星GY-19那早已死寂的心脏地带。没有声音能在真空中传播，于是这惊天动地的一幕，在舰桥内看来，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白光命中的地表瞬间等离子化，一个巨大的熔融坑洞以超越物理规则的速度疯狂向外扩张。岩石、尘埃、或许还有这个文明曾经存在过的最后证明——那些风化的建筑残骸、扭曲的金属骨架——所有的一切，都在接触到那白光的刹那，不是被气化，而是被直接分解、湮灭，还原成了最基础的粒子流。
光芒并非一闪而逝，而是持续地、稳定地输出着毁灭。它以落点为中心，形成一个不断扩大的纯白色光环，光环所过之处，物质界的存在被彻底抹除，仿佛一块巨大的橡皮擦，正毫不留情地擦去纸面上失败的画作。
观察窗自动调节了透光率，过滤掉足以灼伤视网膜的强光，只将相对“安全”的景象投射进来。但那景象，依旧充满了令人心智动摇的恐怖力量。
火象抱着手臂，赤红的瞳孔里倒映着下方星球表面不断扩大的白色地狱，祂周身的空气因高温而微微扭曲，脸上洋溢着近乎陶醉的神情。“看呐！多纯粹！多彻底！”祂低声赞叹，指尖那簇小火苗跳动的频率与下方毁灭的扩张隐隐契合，仿佛在为之伴奏。“这才是最极致的艺术，容不得一丝杂质。”
风象不知何时已从力场椅上飘了下来，悬浮在观察窗前，苍青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像是欣赏一出有趣的戏剧。“效率太高，反而少了点乐趣。”祂撇撇嘴，似乎有些遗憾，“连挣扎的哀嚎都听不到，就像…嗯，踩死一只早就冻僵的虫子。”祂歪着头，指尖在下巴上轻轻点着，“下次建议星枢换个有点反抗能力的，至少能听个响。”
水象依旧保持着倚窗而立的姿势，沉默无声。祂脸上那点疯狂的上翘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凝固的平静。下方的白光在祂深邃的瞳孔中燃烧，却点不亮丝毫温度。祂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前那枚水蓝色吊坠，吊坠表面似乎比平时更冰凉一些。没有人知道在祂此刻的感知里，下方的毁灭是何种景象——是能量的狂暴潮汐？是亿万残存意识的最终悲鸣？还是…一片绝对的、令人向往的虚无？祂只是看着，仿佛要将这一切深深地刻入灵魂。
土象是唯一对窗外的“盛景”毫无兴趣的人。祂面前展开数十面光屏，上面瀑布般流淌着实时数据流：“净化恩泽”的能量输出效率、目标星球的质量衰减速率、空间结构稳定性读数、背景辐射变化曲线……祂的目光快速扫过这些冰冷的信息，黑色手套包裹的手指偶尔在虚拟键盘上敲击一下，微调着某些参数，确保“净化”过程完全符合预定模型，不会有多余的能量浪费，也不会留下任何意料之外的残渣。
“湮灭率99.99997%，符合预期。”祂平静地报出数据，声音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朗读一份与己无关的实验报告。“局部时空曲率扰动在安全阈值内。预计完全净化时间，剩余127.4标准秒。”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和极致的光暴中缓缓流逝。
当那毁灭的白光终于达到巅峰，然后开始缓缓减弱时，行星GY-19已经不再是原本的模样。它表面三分之一的质量已经被彻底抹去，剩余的部分也布满了巨大的熔岩海洋和放射性的龟裂，星球的结构变得极不稳定，正在引力的作用下缓慢地、无可挽回地走向最后的崩塌。
白光彻底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从星球内部迸发出来的、混乱无序的能量乱流，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抽搐，将星球表面渲染得光怪陆离，却又迅速黯淡下去。
“净化程序完成。”土象关闭了大部分光屏，只留下最后一份总结报告。“行星GY-19，物理形态即将崩溃，将于74标准时内彻底解体为小行星带。所有潜在污染源已清除。任务完成。”
祂熟练地调出星枢的归档界面，开始输入任务日志。
【任务编号：GY-19-寂灭】 【执行者：水、风、火、土】 【执行时间：星枢纪元，第7旋回，周期189】 【执行结果：成功。目标已净化。】 【备注：无异常。】
就在祂准备发送报告的瞬间，操作台角落一个极其不起眼的次级传感器，忽然闪烁了一下微弱的红光，传递出一段极其短暂、频率奇特的能量波动信号。这信号微弱到几乎被主传感器的巨大数据流完全淹没，而且转瞬即逝。
土象的手指停顿了零点一秒。
祂的目光扫过那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异常读数。信号源位于星球深处，靠近原本的核心区域，理论上绝不可能在“净化恩泽”下存留。波动模式…非常古老，且结构奇特，不像是GY-19这种低级消亡文明该有的东西，更像是…
祂眼的瞳孔深处，数据流无声地加速涌动，进行着纳米秒级的分析比对。
“…噪声。”半秒后，他/她低声自语，冰冷地做出了判断。大概率是星球崩溃初期地质结构剧烈变动产生的干扰信号，或者是“净化恩泽”边缘效应与某种稀有矿物产生的偶然共振。这种微不足道、无法复现、且对任务结果毫无影响的波动，在以往的清理任务中也偶有出现，归类于“背景噪声”即可，没有报告价值，更不值得为此浪费任何额外资源进行调查。
理性、效率、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是土象的行事准则。
祂毫不犹豫地将那条异常信号标记为“已审查，环境噪声”，随后清空了临时缓存。指尖落下，将那份完美无瑕的任务报告发送了出去。
“归档完毕。任务周期结束。”土象站起身，沙土色风衣的下摆纹丝不动。“准备跃迁，前往下一个集结点。”
“啧，真没劲。”风象打了个哈欠，重新瘫回力场椅，身体随着椅子轻轻晃动，“连个像样的废墟都没留下，想找点纪念品都难。”
“纪念品？”火象嗤笑一声，收起指尖的火焰，活动了一下手腕，“最好的纪念品不就是亲眼见证它们化为宇宙尘埃吗？还不够你臭屁的？”
“粗鄙。”水象终于从观察窗前转过身，声音恢复了那种带着深海寒意的轻柔，祂瞥了火象一眼，目光掠过风象，最后落在土象身上，“下一个目标是哪？希望…能稍微有趣一点。”祂的话语末尾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期待。
土象没有立刻回答。祂已经走到了舰桥中央的跃迁控制台前，手套包裹的手指在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界面上快速操作着，输入由星枢下达的、经过加密的坐标序列。
“坐标已接收，校验通过。”祂的声音毫无起伏，“跃迁目标：行星FE-02，代号‘繁花墓园’。预计航行时间：3.7标准时。”
“繁花墓园？”风象的耳朵似乎动了一下，苍青色的眼眸里重新燃起兴趣，“听起来…像是会有很多故事的地方。希望别又是死气沉沉的。”
“星枢的命名总有它的道理。”土象平淡地回应，手指按下了最终确认键，“全体固定。跃迁启动。”
“静默号”周身幽暗的船体表面，开始流淌过无数细密的、复杂无比的幽蓝色能量纹路，如同瞬间被注入了生命。舰桥外的星空开始扭曲、拉长，化作无数道绚丽而诡异的光弧。
巨大的、无形的力量包裹住了舰体。
下一秒，飞船连同其内的四位执行者，瞬间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片正在缓缓崩溃解体的星域，以及那颗彻底死去、连悲鸣都无法发出的行星残骸。
在那残骸深处，某个被遗忘的、本应彻底湮灭的角落，那段极其微弱、奇特的能量波动，如同最终熄灭的火星，闪烁了最后一下，彻底归于沉寂。
仿佛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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