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迁的余波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舰桥内扭曲的光线和失重的怪异感迅速平复，重新被那种死寂的柔和光线与绝对稳定的 artificial gravity （人造重力）所取代。窗外，被拉长成彩色线条的星辰重新凝聚成冰冷的光点，只是排列组合已与片刻前截然不同。
一颗新的行星占据了观察窗的主要视野。
行星FE-02，“繁花墓园”。
与GY-19那副死气沉沉的灰黄面孔截然不同，FE-02从远处看去，竟显得有几分…瑰丽。大片大片的蓝色覆盖着地表，那是液态水构成的海洋，而非熔岩或甲烷湖。白云如同柔软的棉絮，缠绕在星球表面，勾勒出大气流动的痕迹。甚至能看到绿色和褐色的斑块，那是…植被？大陆的轮廓？
它看起来生机勃勃，至少远观如此。
“哦？”风象第一个发出感兴趣的声音，祂像一片没有重量的叶子般飘回观察窗边，苍青色的眼眸仔细打量着下方的星球，“这就是‘墓园’？看起来可比上个‘垃圾场’顺眼多了。名字谁起的？有点反讽的意思在里面。”
火象凑过来，粗犷的眉毛挑起：“有山有水？挺好！烧起来一定比光秃秃的石头带劲！五颜六色的火焰，那才叫壮观！”祂搓着手指，似乎已经开始构思他的“火焰乐章”。
土象已经回到了数据终端前，无数面光屏再次亮起，开始接收并解析从FE-02轨道探测器以及星枢直接下传的数据包。祂的目光快速扫过基础环境参数：“重力0.92标准单位。氮氧大气，成分接近标准模板，氧气浓度略高，存在微量生物源性特殊气体。地表温度范围：-15°C 至 42°C。存在大量液态水及复杂生态系统。”
祂顿了顿，调出更深层的扫描结果，声音依旧平稳无波：“检测到全球范围内存在大规模、高能量生物信号反应。文明等级判定：初步踏入行星级工业时代末期，信息网络雏形已建立，存在初步的太空探索迹象（近地轨道卫星、月球前哨站）。”
“哦？活着的？”风象的兴致明显更高了，“有文明？那岂不是会有城市、国家、军队…还有…反抗？”祂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发现新玩具般的光芒。
“反抗？”火象嗤笑一声，拍了拍风象的肩膀（力道大得能让普通人的骨头裂开），“那不是更好？省得对着死物浪费表情！希望他们的武器能亮一点，别一碰就碎。”
土象无视了他们的对话，继续汇报，语气像是在宣读一份矿物分析报告：“文明主体为碳基智能生物，形态近似人属。社会结构复杂，存在多个互相对立的政治实体，当前处于一种脆弱的、依靠相互威慑维持的全球性冷战状态。科技树点歪，偏重化学能武器和初级的裂变能应用，能量利用效率低下，环境污染严重。”
祂调出一幅全球扫描图，上面标注了无数红点，主要集中在各大洲的沿海和河流三角洲区域。“主要聚居区分布如图。人口密度极高。建议执行‘快速灭绝协议’，使用广谱神经毒气或基因崩解武器，可在3.6个标准日内完成99.9%的净化，对星球基础环境破坏最小，便于后续…回收改造。”
“毒气？崩解？”水象终于开口了。祂不知何时已悄然靠近观察窗，离那颗湛蓝色的星球似乎更近了一些。祂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湿漉漉的回音，仿佛来自深海。“多么…缺乏美感的消亡方式。”祂微微歪着头，凝视着那片蔚蓝，指尖再次无意识地抚摸着颈前的吊坠。那吊坠在FE-02反射的柔光下，似乎比平时更莹润了一些。
“效率至上。”土眼瞥了水象一眼，手指在虚空中点击，已经开始起草初步的行动方案，“这是最优解。”
“最优？”水象轻轻重复了一句，唇角似乎又浮现出那点微妙的上翘，但这次，那弧度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将恐惧、绝望、疯狂…这些最极致的情绪，连同生命本身一起，无声无息地分解掉？土，你总是这么…暴殄天物。”
祂转过身，长袍的下摆划出一道流水般的弧线，面向其他三位执行者。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风象的好奇、火象的躁动、土象的冷漠，最终，他/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舰艇的装甲，重新落回那颗生机勃勃的星球上。
“我能…感知到它们。”水象的声音变得更轻，更飘忽，仿佛梦呓，“亿万渺小的意识，像海洋里的浮游生物，拥挤、嘈杂、无知地躁动着。它们会爱，会恨，会恐惧，会疯狂…尤其是现在，在你们所谓的‘相互威慑’下，那脆弱的和平如同薄冰。”祂的指尖轻轻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猜疑、愤怒、贪婪、还有被压抑的、对毁灭的原始渴望…多么…浓郁的‘养料’。”
舰桥内安静了一瞬。
风象露出了玩味的笑容，他似乎明白了水象想做什么。
火象皱了下眉，祂更喜欢干脆利落的毁灭，而不是这种听起来黏糊糊的过程，但…如果场面够大，他倒也不介意。
土象面无表情：“你的方案？警告，任何延长任务周期的行为都需要向星枢提交额外申请并说明理由，存在被驳回的风险。且非标准清理程序可能导致不可预测的变量。”
“方案？”水象轻笑一声，那笑声如同冰层碎裂，“不需要那么复杂。我们不需要亲自下场扮演毁灭之神。”
祂缓缓走向观察窗，几乎将整个身体贴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要拥抱那颗遥远的蓝色星球。他/她抬起手，掌心虚按着FE-02的影像。
“只需要…轻轻推一下。”
“推一下？”风象追问，兴趣盎然。
“推一下那早已千疮百孔的‘薄冰’。”水象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放大他们的猜疑，浇灌他们的仇恨，点燃他们压抑的疯狂…让他们珍藏的、用来相互威慑的小玩具…自己跳出来跳舞。”
祂闭上眼睛，颈前的吊坠开始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水色光晕。一股无形无质、却庞大到令人战栗的精神力量，如同投入静水中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又如同深海中悄无声息蔓延的致命暗流，穿透了空间的阻隔，向着FE-02悄然弥漫而去。
这力量并非直接的攻击，而更像是一种极致的诱导、放大和扭曲。它寻找着星球上每一个智慧生物内心最深处的阴暗面，那些恐惧、偏执、野心和毁灭欲，然后，轻轻地，给予它们养分和方向。
“让它们…自己走向烈火。”水象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沉入了某种深度的冥想，又或是沉浸在了那亿万份负面情绪汇聚而成的、黑暗的盛宴之中，“让他们在自己的哭喊与疯狂中，品尝自己酿造的绝望。”
“而我们，”祂唇角那点上翘的弧度终于变得清晰，充满了某种亵渎神圣般的、残酷的优雅，“只需静静欣赏，这由他们自己奏响的…终末交响曲。”
土象沉默地看着数据屏。全球的生物信号监测图上，原本虽然紧张但尚算规律的波动，开始出现剧烈且同步的尖峰。代表冲突和异常活动的警报指数正在以违反常态的速度疯狂飙升。祂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停顿了片刻。
最终，祂没有阻止，也没有立刻向星枢报告水象的擅自行动。只是默默调出了更高精度的监视界面，并将“快速灭绝协议”的方案暂时搁置，替换成了“观察与评估”模式。
效率。祂需要评估水象这种“非标准程序”的实际效率与风险。如果它能更快、更彻底地引发文明自毁，并且减少执行者自身的能量消耗…那或许也是一种可接受的“最优解”。
风象吹了一声口哨，饶有兴致地看着全球扫描图上迅速蔓延开的“混乱”红点，仿佛在看一场即将开幕的好戏。
火象抱臂哼了一声：“切，故弄玄虚。”但也没再多说，只是盯着星球，似乎在评估待会儿哪里最适合祂来一场“火上浇油”的表演。
水象不再言语，祂仿佛化作了雕像，只有颈前吊坠那微弱的光晕和周身隐隐散发出的、几乎令空间都微微扭曲的庞大精神暗流，证明着祂正进行着何等宏大而残酷的“推动”。
FE-02，这颗被称为“繁花墓园”的星球，其冰层之下压抑已久的毁灭暗流，正在被一股来自天外的、优雅而冰冷的力量，悄然引爆。
无声的尖啸，或许正回荡在亿万懵懂的心灵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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